明清时期的“铸钱”与货币制度 首先，我们来理解“铸钱”在明清时期的基本概念。它指的是国家官方铸造金属硬币（主要是铜钱，也间有铁钱、铅钱等）的行为和相关的制度体系。铜钱是明清两代基础的小额流通货币，其铸造权、形制、重量、成色（金属含量）、价值均由朝廷严格规定，是国家货币主权的核心象征。与同时流通的白银（称量货币）和后来的纸币（宝钞）共同构成了复杂的货币体系。 第一步：认识明清铜钱的物理形态与基本制度 明清铜钱为圆形方孔，俗称“制钱”。正面铸有年号，如“永乐通宝”、“康熙通宝”，背面多为汉字局名（铸造地）或满文局名（清代），部分有纪值、纪重等信息。其铸造由中央的工部宝源局和户部宝泉局（清代）以及地方各省的铸钱局（称“宝某局”，如宝苏局、宝浙局）负责。朝廷会颁布统一的“钱式”（样板），规定每文钱的重量（如一文标准钱重一钱二分）、铜铅配比（如铜六铅四），以及每串（贯，理论一千文）的法定价值。 第二步：探究铸钱的工艺流程与生产管理 官局铸钱有一套严密流程。主要工序包括： 配料 ：按法定比例熔炼铜（紫铜、滇铜等）、铅、锡（后两者称“点铅”、“点锡”，用于调整硬度、降低成本和色泽）。 制范（模） ：制作铸造用的钱范，早期用泥范、石范，后多用母钱翻砂法。将雕有文字的钱样（母钱）压入砂箱制成铸型。 浇铸 ：将熔化的铜水浇入钱范。 锉磨 ：取出冷却的毛坯，串在木棍上锉磨边缘，使之光滑规整。 滚边 ：将锉好的钱放入大锅中与细沙等物混合滚动，使边缘更圆润。 检验入库 ：由官员检验重量、成色，合格者串成“贯”，入库待发。 整个生产过程受到严格监督，严防工匠盗铸、减料。但实际中，因铜价波动、管理腐败、工艺水平不一，钱的质量常有参差。 第三步：分析铸钱背后的财政与经济目的 国家铸钱并非简单的公共服务，而是重要的财政和经济调控手段。 铸息收入 ：这是核心财政动机。铸钱成本（铜料、燃料、人工）低于其法定面值，其差价即为“铸息”（又称“火耗”、“工本钱”），是国家财政收入来源之一。朝廷通过控制铸钱规模来获取这部分收益。 调节货币流通 ：当市场钱贵（通货紧缩）或铜价下跌时，朝廷常增铸以平抑钱价、增加流通；反之，当钱贱（通货膨胀）或铜价过高时，则会减铸、停铸甚至回收劣钱改铸，以稳定币值。 维持“银钱比价” ：明清是银钱并行本位，官方会试图维持一个稳定的银钱兑换比率（如清初规定银一两兑钱一千文）。通过调节铸钱的数量和质量，是影响这一比价、进而影响市场交易和赋税征收的重要手段。 宣示政权合法性 ：新朝或新帝登基必铸新年号钱，是“改正朔、易服色”的象征，钱文流通全国，具有政治宣传意义。 第四步：理解铸钱制度面临的挑战与实际困境 明清的铸钱制度在实践中面临诸多难题，导致货币体系时常紊乱。 铜源紧张与成本问题 ：中国铜矿资源有限，尤其优质铜料（滇铜）开采运输成本极高。铜价上涨常导致铸钱无利可图甚至亏本（“铸本不敷”），迫使朝廷减铸或降低钱重、成色，引发货币贬值。 私铸与盗铸盛行 ：当官方钱币成色不足或铜价与钱价差距过大时，民间私铸劣钱（铜少铅多，轻薄劣小）便有利可图。这些“私钱”、“小钱”充斥市场，扰乱金融秩序，屡禁不止。 官钱质量不一与“局私” ：各地铸钱局为节省成本、中饱私囊，常偷工减料，铸造低于标准的“局钱”（即“官私”），导致钱法在地方执行时已走样。 银钱比价的波动 ：由于白银主要依赖海外流入（墨西哥银元），其供给非政府所能完全控制，而铜钱供给又受制于铜源和铸息政策，导致银钱市场比价频繁波动，官方定价常成一纸空文，给商贸和民生带来困扰。 与纸币（宝钞）、白银的关系 ：明初曾强制推行“大明宝钞”，但滥发无度导致崩溃，铜钱铸造也受其影响。明清大部分时期，白银作为大宗交易和赋税本位，地位高于铜钱。朝廷铸钱政策往往需考虑与白银的协调，但在“银荒”（白银短缺）时，又希望铜钱能发挥更大作用，政策常陷入两难。 第五步：梳理明清两代铸钱政策的主要演变 明代 ：初期铸“大中通宝”、“洪武通宝”，后因推行宝钞一度禁铜钱。正统以后宝钞衰败，铜钱复兴，但私铸严重，钱法混乱。嘉靖、万历朝试图整顿，定铸钱标准。明末政局动荡，铸钱粗劣。 清代 ：顺治开国即铸钱，确立户部宝泉局、工部宝源局为中央局，设各省局。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鼎盛期，钱制统一，质量较高，称“康乾制钱”。但乾隆后期因铜源紧张、财政压力，钱质开始下降。嘉庆、道光以后，钱愈轻小，私钱泛滥，加上鸦片战争后白银外流导致“银贵钱贱”，严重加剧社会矛盾。咸丰年间为筹措军费，铸造大钱（当十、当百甚至当千）和铁钱、铅钱，引发恶性通胀和金融灾难。清末尝试机制铜元（无孔圆形币），传统铸钱制度遂走向终结。 总结而言，明清时期的“铸钱”远非简单的技术活动，它是一套集政治象征、财政攫取、经济调控于一体的复杂制度。其运作成效直接关系到基层市场的稳定、民众生活的负担以及国家财政的健康。对铸钱制度的研究，是理解明清社会经济结构、国家治理能力及近代货币金融变迁的一个关键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