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
字数 2181
更新时间 2025-12-30 05:22:06
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
现在，我将为您系统性地讲解“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这一概念。
第一步：基础概念拆解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两个核心词：“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
- 叙事格式：指的是口述者讲述个人经历时，所采用的结构性、惯常性的表达框架或套路。它不是指具体的文字记录格式，而是内化于口述者思维中的、关于“如何讲述一个故事”的无形模板。例如，是遵循“起因-经过-结果”的线性叙述，还是采用“先讲高潮，再补充细节”的倒叙，或是循环往复的回忆。
- 表达规约：指的是在特定社会、文化、群体或访谈情境中，被认为“恰当”、“有效”或“可被接受”的讲述方式与语言规则。它受到社会规范、文化习俗、代际习惯、甚至媒介特性（如面对摄像机与私下聊天不同）的深刻影响。
- 两者结合：在口述史实践中，口述者的个人叙事格式，往往会不自觉地与社会文化中的表达规约相融合、相协商，甚至相冲突。两者共同塑造了最终呈现出来的口述叙事形态。
第二步：叙事格式的具体类型与来源
口述者的叙事格式并非凭空产生，它主要来源于：
- 文化叙事模板：深受民间故事、传说、戏剧、小说、影视剧等文化产品的影响。例如，许多人会不自觉地用“英雄历险”、“苦尽甘来”、“时代变迁中的个人”等经典叙事框架来组织自己的人生故事。
- 社会仪式与场合：在家庭聚会、战友重逢、节日庆典等特定场合中，某些故事会被反复讲述，逐渐形成固定的讲述版本和格式，成为家庭或群体的“保留节目”。
- 生命阶段与角色：不同人生阶段（如童年、求学、工作、退休）和社会角色（如工人、教师、母亲）有其常见的叙事重点和逻辑，形成“成长叙事”、“奉献叙事”、“奋斗叙事”等格式。
- 媒介经验：在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新闻报导、纪录片、社交媒体短视频的叙事方式，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个人如何提炼和讲述自己的经历。
第三步：表达规约的构成与影响
表达规约如同看不见的边界，引导或约束着口述者的表达：
- 社会文化规约：什么话题可以公开谈论（如成就），什么话题需要避讳或含蓄（如创伤、失败、隐私）；用什么语气讲述（谦逊的、自豪的、控诉的）；对历史事件的评价是否符合主流话语等。
- 群体内部规约：在特定的职业群体、方言社群或亚文化群体中，存在独特的行话、暗语、笑话方式或共同的记忆参照点，形成了内部的“叙事密码”，外人不一定完全理解。
- 访谈情境规约：访谈者的身份（权威专家、社区成员、后代）、访谈地点（家中、档案馆）、记录形式（录音、录像）都会创造一种临时的“情境规约”，促使口述者调整自己的表达，可能更正式、更系统，也可能更拘谨。
- 代际传递规约：老一辈向年轻人讲述时，可能倾向于强调教诲、经验传承和道德评判，形成一种“训导式”规约；而同代人之间则可能更随意、充满共享的默契。
第四步：两者的互动与口述史的实践意义
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的互动，是口述史料生产的核心环节，研究者必须敏锐洞察：
- 格式化叙事的价值与局限：口述者采用熟悉的叙事格式，能快速组织起庞杂的人生经验，使讲述流畅、连贯，易于理解和传播。这本身就反映了其认知世界和整合意义的方式。但过度格式化也可能遮蔽那些不符合模板的、更零碎、矛盾或独特的经验细节。
- 规约下的选择性表达：口述者会在潜意识中依据其所感知的表达规约，对记忆素材进行筛选和修饰。例如，在强调集体主义的文化规约下，个人主义的动机可能被淡化；在追求“正能量”的媒介规约下，过于灰暗的记忆可能被略过或重新赋予“教训”的意义。
- 突破与创新的瞬间：口述史最精彩的部分，有时恰恰出现在口述者试图突破固有叙事格式，或挑战既有表达规约的时刻。例如，当一位长者用非线性的、充满情感和感官细节的方式回忆战争，而不是用标准的“战役过程”格式时，可能揭示了更深刻的个人创伤体验。当叙述者说出“不合时宜”的真话时，可能触及了被规约压抑的历史真相。
- 研究者的反身性思考：研究者自身也带着学术的或个人的叙事格式与规约（如追求“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这可能会与口述者的格式产生冲突或诱导。因此，研究者需要反思自己的预设，在访谈中创造更开放、包容的空间，允许不同的叙事格式和表达规约共存，甚至鼓励叙述者挑战常规。
第五步：方法论上的处理
在实际操作中，处理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需注意：
- 辨识与记录：在转录和分析时，不仅记录内容，还要标注其叙事格式特征（如倒叙、插叙、重复强调的点）和可能受规约影响的痕迹（如使用官方话语、突然转换话题、明显的省略）。
- 语境化理解：将口述叙事放回其产生的具体文化、社会和历史语境中，理解那些格式与规约是如何形成的，它们服务于何种社会功能或心理需求。
- 多源互证：结合其他史料（档案、实物、同期他人叙述），来对照检查口述叙事中哪些部分可能是格式化的“典型故事”，哪些是更具个人独创性的表达。
- 尊重主体性：最终目的是理解口述者如何运用和驾驭这些格式与规约来建构其历史叙述和自我身份，而不是简单地剥离它们以寻找“纯粹事实”。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本身，就是历史真实的重要组成部分。
总而言之，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揭示了个人记忆如何被深层的文化结构和社会交往规则所塑造。分析它们，就是分析历史意识与社会规范在个体讲述中的交汇点，使我们既能理解集体叙事的模式，又能珍视个体在模式内外的独特创造与挣扎。
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
现在，我将为您系统性地讲解“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这一概念。
第一步：基础概念拆解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两个核心词：“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
- 叙事格式：指的是口述者讲述个人经历时，所采用的结构性、惯常性的表达框架或套路。它不是指具体的文字记录格式，而是内化于口述者思维中的、关于“如何讲述一个故事”的无形模板。例如，是遵循“起因-经过-结果”的线性叙述，还是采用“先讲高潮，再补充细节”的倒叙，或是循环往复的回忆。
- 表达规约：指的是在特定社会、文化、群体或访谈情境中，被认为“恰当”、“有效”或“可被接受”的讲述方式与语言规则。它受到社会规范、文化习俗、代际习惯、甚至媒介特性（如面对摄像机与私下聊天不同）的深刻影响。
- 两者结合：在口述史实践中，口述者的个人叙事格式，往往会不自觉地与社会文化中的表达规约相融合、相协商，甚至相冲突。两者共同塑造了最终呈现出来的口述叙事形态。
第二步：叙事格式的具体类型与来源
口述者的叙事格式并非凭空产生，它主要来源于：
- 文化叙事模板：深受民间故事、传说、戏剧、小说、影视剧等文化产品的影响。例如，许多人会不自觉地用“英雄历险”、“苦尽甘来”、“时代变迁中的个人”等经典叙事框架来组织自己的人生故事。
- 社会仪式与场合：在家庭聚会、战友重逢、节日庆典等特定场合中，某些故事会被反复讲述，逐渐形成固定的讲述版本和格式，成为家庭或群体的“保留节目”。
- 生命阶段与角色：不同人生阶段（如童年、求学、工作、退休）和社会角色（如工人、教师、母亲）有其常见的叙事重点和逻辑，形成“成长叙事”、“奉献叙事”、“奋斗叙事”等格式。
- 媒介经验：在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新闻报导、纪录片、社交媒体短视频的叙事方式，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个人如何提炼和讲述自己的经历。
第三步：表达规约的构成与影响
表达规约如同看不见的边界，引导或约束着口述者的表达：
- 社会文化规约：什么话题可以公开谈论（如成就），什么话题需要避讳或含蓄（如创伤、失败、隐私）；用什么语气讲述（谦逊的、自豪的、控诉的）；对历史事件的评价是否符合主流话语等。
- 群体内部规约：在特定的职业群体、方言社群或亚文化群体中，存在独特的行话、暗语、笑话方式或共同的记忆参照点，形成了内部的“叙事密码”，外人不一定完全理解。
- 访谈情境规约：访谈者的身份（权威专家、社区成员、后代）、访谈地点（家中、档案馆）、记录形式（录音、录像）都会创造一种临时的“情境规约”，促使口述者调整自己的表达，可能更正式、更系统，也可能更拘谨。
- 代际传递规约：老一辈向年轻人讲述时，可能倾向于强调教诲、经验传承和道德评判，形成一种“训导式”规约；而同代人之间则可能更随意、充满共享的默契。
第四步：两者的互动与口述史的实践意义
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的互动，是口述史料生产的核心环节，研究者必须敏锐洞察：
- 格式化叙事的价值与局限：口述者采用熟悉的叙事格式，能快速组织起庞杂的人生经验，使讲述流畅、连贯，易于理解和传播。这本身就反映了其认知世界和整合意义的方式。但过度格式化也可能遮蔽那些不符合模板的、更零碎、矛盾或独特的经验细节。
- 规约下的选择性表达：口述者会在潜意识中依据其所感知的表达规约，对记忆素材进行筛选和修饰。例如，在强调集体主义的文化规约下，个人主义的动机可能被淡化；在追求“正能量”的媒介规约下，过于灰暗的记忆可能被略过或重新赋予“教训”的意义。
- 突破与创新的瞬间：口述史最精彩的部分，有时恰恰出现在口述者试图突破固有叙事格式，或挑战既有表达规约的时刻。例如，当一位长者用非线性的、充满情感和感官细节的方式回忆战争，而不是用标准的“战役过程”格式时，可能揭示了更深刻的个人创伤体验。当叙述者说出“不合时宜”的真话时，可能触及了被规约压抑的历史真相。
- 研究者的反身性思考：研究者自身也带着学术的或个人的叙事格式与规约（如追求“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这可能会与口述者的格式产生冲突或诱导。因此，研究者需要反思自己的预设，在访谈中创造更开放、包容的空间，允许不同的叙事格式和表达规约共存，甚至鼓励叙述者挑战常规。
第五步：方法论上的处理
在实际操作中，处理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需注意：
- 辨识与记录：在转录和分析时，不仅记录内容，还要标注其叙事格式特征（如倒叙、插叙、重复强调的点）和可能受规约影响的痕迹（如使用官方话语、突然转换话题、明显的省略）。
- 语境化理解：将口述叙事放回其产生的具体文化、社会和历史语境中，理解那些格式与规约是如何形成的，它们服务于何种社会功能或心理需求。
- 多源互证：结合其他史料（档案、实物、同期他人叙述），来对照检查口述叙事中哪些部分可能是格式化的“典型故事”，哪些是更具个人独创性的表达。
- 尊重主体性：最终目的是理解口述者如何运用和驾驭这些格式与规约来建构其历史叙述和自我身份，而不是简单地剥离它们以寻找“纯粹事实”。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本身，就是历史真实的重要组成部分。
总而言之，口述史中的叙事格式与表达规约揭示了个人记忆如何被深层的文化结构和社会交往规则所塑造。分析它们，就是分析历史意识与社会规范在个体讲述中的交汇点，使我们既能理解集体叙事的模式，又能珍视个体在模式内外的独特创造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