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甲骨占卜中的“习卜”制度 商代甲骨占卜的“习卜”制度，是指在同一次占卜事务中，因首次占卜结果不吉、兆象不显或需进一步确认，而进行的重复性或连续性占卜活动。“习”有重叠、重复之意。此制度体现了商人对占卜决策的审慎态度，是探求神意、强化王权合法性的重要程序。 要理解“习卜”，首先需回溯其存在的核心框架——商代占卜的基本流程。一次完整的占卜，通常包含命龟（提出议题）、灼钻、见兆、解读、刻辞等步骤。贞人（占卜官）在龟甲或兽骨上施灼，产生裂纹（兆象），商王或贞人据此判断吉凶。然而，兆象的解读存在模糊性，或出现的兆象被认为不理想时，决策者便不会满足于单次占卜结果。“习卜”制度正是在此需求下产生，成为解决疑虑、寻求更明确“神谕”的机制。 “习卜”的具体操作方式多样，可分为同一日内对同一事的反复占卜（即“正反对贞”与“选贞”的连续进行），以及跨日期（如次日、隔数日）对同一事件的再次占卜。例如，对于“是否出征某方国”一事，可能在甲日进行正反两次占卜（“出征吉”与“出征不吉”），若结果冲突或不明，则可能在乙日或丙日再次就同一问题占卜。在甲骨上，这常表现为对同一事由的多条卜辞，其干支日期、贞人或有变化，但所卜事项核心一致。这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通过在不同时间、可能由不同贞人操作，来观察兆象的一致性与神意的最终倾向。 “习卜”制度的动因与功能深刻反映了商代政治与宗教的交织。其一，它是王权与神权博弈的缓冲地带。当商王的意愿与初次占卜结果相左时，“习卜”提供了再次请示神灵的机会，实质上为王意的最终贯彻寻找神圣依据。其二，它有助于凝聚统治集团共识。重大决策如祭祀、战争、任免，通过多次占卜并记录，其过程本身即是一种仪式化的审议，能统一贵族与贞人集团的认识，减少内部纷争。其三，它体现了商人对“天命”或“神意”动态性的认知，认为神意可能随时间或祭祀状态而显露出更清晰的指引。 从甲骨材料看，“习卜”制度在武丁时期尤为盛行且规范。此期甲骨常见对同一事由连续多日的占卜记录，体系完整。至商代晚期，“习卜”现象虽仍存在，但频率与规范性似有减弱，可能反映了王权进一步集中，对占卜程序的依赖性或形式性有所变化。这种历时性变化，是观察商代政治宗教关系演变的一个细微窗口。 总结而言，“习卜”制度是商代甲骨占卜程序精密化与制度化的关键体现。它超越了简单的吉凶问询，演变为一套通过重复占卜以探寻、确认乃至“引导”神意的复杂决策机制。这一制度深刻嵌入商代国家政治运作，既是神圣信仰的实践，也是世俗权力谨慎行使的工具，为我们理解商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深层逻辑提供了具体而微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