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心智图式

历史心智图式是指历史认知主体（包括个体与群体）在感知、理解和建构历史时，所预先具备的、相对稳定的深层心理认知框架。它并非具体的知识内容，而是组织、筛选、解释历史信息的思维“模板”或“格局”，深刻影响着人们“看到”什么历史以及如何“理解”所见。

1. 基础概念：图式与心智结构

   • 首先，需要理解“图式”这一心理学与认知科学的核心概念。图式是人脑中已有的知识经验的网络，是用于组织、加工新信息的认知结构。它像一套内置的“分类文件夹”和“解释程序”，能帮助个体快速处理海量信息，但也会过滤掉不符合其结构的信息。
   • 将这一概念应用于历史领域，“历史心智图式”特指人们在面对历史材料（文本、遗迹、叙述等）时，无意识中被激活并运作的深层认知框架。它决定了哪些历史现象被注意、被关联、被赋予意义，以及被置于何种因果链条或价值判断中。

2. 图式的构成与来源

   • 历史心智图式并非天生，而是在个体社会化与历史文化熏陶中逐渐形成的复杂综合体。其主要来源包括：
     • 文化传统： 一个文明或民族长期形成的核心历史叙事、神话传说、英雄谱系、伦理观念等，构成了集体共享的基础图式。
     • 意识形态与世界观： 特定的政治、哲学或宗教观念（如进步史观、循环史观、阶级斗争史观、天命史观）会塑造强大的解释框架。
     • 学科范式： 历史学内部的不同理论流派（如实证主义、年鉴学派、后现代主义）为专业研究者提供了特定的分析图式。
     • 个人经验： 个体的生命经历、教育背景、社会地位等会形成独特的个人认知偏好和情感倾向，影响其对历史的情感共鸣与价值判断。
   • 这些图式往往是隐性的、默认的，存在于认知的“后台”，主体通常不会察觉其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受其支配。

3. 图式的运作机制：同化与顺应

   • 借用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理论，历史心智图式主要通过两种机制处理新信息：
     • 同化： 将新的历史信息纳入已有图式进行解释。例如，持有“英雄史观”图式的人，倾向于将重大历史变迁归因于杰出人物的决策与性格。
     • 顺应： 当新的历史信息与已有图式严重冲突，无法被同化时，主体可能被迫修改或重组原有图式，以适应新的认知对象。例如，接触大量社会底层史料后，可能促使研究者从“英雄史观”转向关注普通民众的“自下而上的历史”图式。
   • 同化是常态，保持认知稳定；顺应是变革，推动认知发展。历史理解的深化与变迁，往往源于图式的顺应过程。

4. 历史心智图式的功能与局限

   • 功能：
     • 认知经济性： 提供快捷的认知路径，避免每次面对历史都从头开始思考。
     • 意义赋予： 将零散的历史事实连接成有意义的叙事和解释。
     • 身份建构： 共享的图式是集体身份认同（如民族、国家认同）的重要心理基础。
   • 局限：
     • 选择性认知： 会忽略或排斥不符合图式的历史证据，造成认知盲区。
     • 解释固化： 容易导致历史解释的刻板化与教条化，阻碍新的发现。
     • 价值预判： 可能将当下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无意识地投射到过去，产生时代误置。

5. 史学理论意义：反思与批判的工具

   • “历史心智图式”概念的提出，具有重要的史学理论意义：
     • 认识论反思： 它促使历史学家和所有历史思考者意识到，所谓“客观”的历史认知，始终是通过特定心智图式过滤和建构的产物。这深化了对历史认识“主体性”和“条件性”的理解。
     • 方法论警示： 提醒研究者在工作中需不断反思自身潜在的图式，警惕其可能带来的偏见，并有意识地尝试调用不同的图式来审视同一研究对象，以获得更全面的视野。
     • 理解历史争议： 许多历史争论的根源，往往并非事实层面的分歧，而是争论者所持的深层心智图式存在根本差异。分析这些图式差异，有助于更深刻地理解争议的本质。
     • 连接个体与集体： 这一概念架起了沟通个体历史认知与社会文化结构之间的桥梁，解释了宏观历史观念如何内化为微观认知机制。

总之，历史心智图式是历史认知活动中看不见的“建筑师”。它既是理解历史的必要工具，也是需要被持续审视和超越的认知边界。对它的自觉，是达到更高层次历史反思与批判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