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中的叙事距离与主体间性

1. 首先，我们从最基础的概念入手。在口述史访谈中，存在一个核心的交流关系：访谈者（你）和叙述者（受访者）。叙事距离 指的是在这个交流过程中，访谈者与叙述者所讲述的经历、情感和观点之间的“心理间隔”或“理解差距”。这个距离不是物理上的，而是认知和情感上的。一个理想的访谈并非追求零距离，而是通过理解和调节这个距离，来获得更真实、更深层的理解。

2. 接下来，我们引入一个关键概念来深化对叙事距离的理解：主体间性。它指的是两个或多个具有独立意识和主观世界的人（即“主体”），通过交流、对话和共情，建立起一个共享的理解空间。在口述史中，访谈不是单向的“提取”信息，而是访谈者和叙述者两个“主体”之间互动、协商，共同构建叙事的过程。这个共同构建的领域，就是主体间性的场域。

3. 现在，我们将叙事距离和主体间性结合起来看。叙事距离的远近，直接影响到主体间性空间的质量。过远的叙事距离 表现为：访谈者持完全客观、超然的态度，像一台录音机，无法与叙述者的情感产生共鸣，可能导致叙述者感到被审视而关闭心扉。过近的叙事距离 则表现为：访谈者过度代入，将自己的情感和判断强加于叙述，甚至与叙述者的经历“共谋”，可能导致失去批判性视角，无法提出有深度的追问。

4. 那么，在实践操作中，如何通过调节叙事距离来构建富有成效的主体间性呢？这涉及到具体的访谈技巧：

   • 建立信任与融洽关系：这是缩短有害的、阻碍交流的叙事距离的第一步。通过积极的倾听、尊重的态度和共情的语言，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叙述者愿意分享。
   • 反思性倾听与提问：访谈者需要不断反思自己的立场、预设和情绪，并意识到它们如何影响着访谈。提问时，使用开放性问题（如“您当时感受如何？”）而非引导性问题（如“您当时很愤怒吧？”），可以维持一个既能共情又能保持必要审视的恰当距离。
   • 处理敏感与创伤记忆：当涉及创伤时，叙事距离会变得非常复杂。访谈者既不能因害怕而过度疏远，也不能因同情而过度卷入。此时，维持一个“有支持的适度距离”至关重要，即承认痛苦的现实，但不强迫叙述者深入细节，尊重其控制叙事节奏的权利。这是主体间性中深度的伦理关怀体现。

5. 最后，我们来探讨这一者对最终口述史成果的影响。一个成功调节了叙事距离、构建了良好主体间性的访谈，所产生的叙事具有更高的深度和可信度。它既包含了叙述者鲜活的主观经验，也融入了访谈者通过互动和追问所带来的语境化和批判性理解。这种成果不再是孤立的“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两个主体在特定时空下共同创造的、蕴含着丰富互动信息的“关系性文本”，为历史研究提供了更为立体和动态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