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胡赖拉土墩的农业起源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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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的发现与基本背景:阿布·胡赖拉是叙利亚幼发拉底河流域一个重要的考古遗址,现已被塔布卡水坝淹没的湖水覆盖。它最初由安德鲁·摩尔率领的考古队于20世纪70年代在水坝建设前进行抢救性发掘。该遗址最独特之处在于它包含了两个清晰的文化层:下层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狩猎采集者营地(约公元前11500-10000年),上层则是一个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农业村庄(约公元前9400-7000年)。这种连续堆积为研究人类从狩猎采集向农业生产过渡的“新石器革命”提供了近乎完整的时空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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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层狩猎采集时期的生态与生计:考古学家通过浮选法,从下层营地的灰烬和废弃物中发现了极为丰富的植物遗存。分析表明,居民主要依赖采集野生植物为生,特别是野生单粒小麦、野生二粒小麦、野生大麦和野生黑麦。这些植物的种子在下层堆积中数量巨大,说明它们是当时人群的主要碳水化合物来源。同时,动物骨骼分析显示,狩猎对象主要是波斯瞪羚(占骨骼总数的80%以上),这是一种季节性迁徙的动物,表明居民可能采取季节性定居与狩猎的模式,已具备较复杂的社会组织来围猎大型兽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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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事件的考古证据与初步适应:在下层堆积的上部,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层显著的灰白色火山灰,经鉴定源于土耳其南部的卡帕多西亚火山喷发。这一灾难性事件(约公元前11000-10000年)可能对当地植被和动物群造成了短期但严重的破坏。紧接着,在火山灰层之上,出现了大量小型草本植物的种子,尤其是车前草和藜属植物。这些植物是典型的“先驱物种”,能在受干扰的土地上快速生长。这一地层序列被视为人类面对环境剧变,开始更广泛利用各种野生资源的直接证据,是适应性策略增强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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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转变:上层农业村庄的出现:进入新石器时代的上层,定居规模显著扩大,出现了泥砖房屋。植物遗存的分析揭示了革命性变化:野生小麦、大麦的种子比例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具有驯化形态特征的谷物。驯化种的关键特征在于其种子轴(连接种子与麦穗的部位)变得脆弱易折,以便人类打谷脱粒,而野生种则坚韧不易脱落以利自然传播。在上层阿布·胡赖拉的样本中,发现了大量这种“非落粒性”的麦类种子,这是植物被人类有意识选择、栽培并最终遗传性状改变的坚实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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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驯化的证据与生计系统成型:动物考古学提供了平行的证据。下层堆积中几乎全是野生瞪羚的骨骼,而上层则发生了根本转变。瞪羚被绵羊和山羊的骨骼所取代,并且这些绵羊、山羊的骨骼形态显示出驯化特征,如体型整体变小。更重要的是,年龄结构分析表明,大量雄性幼羊在年轻时就被宰杀(为了获取肉食和控制种群),而雌性则被保留更长时间(为了繁殖和产奶)。这种有选择的屠宰模式是人类管理畜群、进行驯化的典型标志。至此,阿布·胡赖拉上层居民形成了以种植驯化小麦、大麦和饲养驯化绵羊、山羊为基础的混合农业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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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意义与学术影响:阿布·胡赖拉遗址的价值在于它极其详细地记录了一个特定人类社群从高度特化的狩猎采集者,经历环境危机(火山冬季),逐步转向依赖驯化动植物的完整过程。它强有力地支持了农业起源并非一个单一的、快速的“发明”,而是在特定环境压力和社会选择下,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协同进化”过程。该遗址的植物遗存(尤其是驯化前后的麦类)和动物骨骼序列,为“新月沃地”作为世界农业起源中心之一的假说提供了最坚实、最连续的微观案例证据,极大地深化了我们对这一根本性社会转型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