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乔·瓦萨里与《艺苑名人传》中的科学观 乔尔乔·瓦萨里通常被视为第一位艺术史家，他的核心工作《艺苑名人传》不仅记录了艺术家的生平与作品，其叙事框架和方法论也隐含了文艺复兴时期一种特有的、与科学观察和系统分类相关联的知识观。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循序渐进地剖析他的工作。 第一步：瓦萨里其人与《艺苑名人传》的核心目的 乔尔乔·瓦萨里（1511-1574）是意大利画家、建筑师，也是美第奇家族的艺术顾问。他的不朽之作《艺苑名人传》初版于1550年，增订于1568年。该书并非简单的传记汇编，其核心目的是 构建一套关于艺术进步的历史叙事 。瓦萨里将艺术发展分为三个时代：童年期（如乔托时代）、青年期（如马萨乔时代）和壮年期（以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为代表）。这种分期本身，就是一种 历史的系统化 尝试，旨在从杂乱的现象中找出演进的规律和阶段，这类似于科学中对自然现象进行分类和阶段划分的萌芽思想。 第二步：著作中的“科学”方法论——观察、比较与分类 瓦萨里的工作方法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日益重要的经验观察精神。 经验观察 ：他大量依靠对艺术作品的直接视觉观察，以及从艺术家和收藏家那里收集的一手轶事。他强调细节的真实性，尽管其中夹杂传说，但其努力方向是建立在对 实证材料 的收集上。 系统性比较 ：瓦萨里不孤立地评价艺术家，而是将他们置于彼此关联的网络中。他会比较不同艺术家处理透视、解剖、衣纹的手法，分析其优劣。这种 比较分析法 ，是后来艺术批评和科学分类学的基础方法之一。 分类与谱系 ：他按照地域（佛罗伦萨派、威尼斯派等）和时代来组织艺术家，构建了一个艺术家的“知识谱系树”。这体现了将复杂世界进行有序分类的冲动，与同时代在植物学、动物学领域开始兴起的分类学思想（先于林奈）有精神上的共鸣。他把艺术知识视为一个可以积累、传承和改良的体系。 第三步：艺术“进步”观与技术的可积累性 瓦萨里历史观的核心是“艺术进步论”。他认为，艺术像技术一样，可以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在解决具体问题中不断臻于完美。他详细记述了艺术家们在 解剖学 （如通过尸体研究肌肉）、 透视学 （布鲁内莱斯基的数学方法）、 明暗法 （达·芬奇的“渐隐法”）等方面的技术突破。在他的叙述中，这些突破是可传授、可学习、可发展的“技艺”（Arte），这个词在文艺复兴语境中既指艺术，也指技术或科学。这种将艺术成就视为 可验证、可积累的知识体系 的观点，非常接近科学革命初期对知识本质的看法。 第四步：瓦萨里观念中的时代局限与桥梁作用 然而，瓦萨里的“科学观”是前现代的、人文主义的，而非完全自然科学的。 目的论框架 ：他的进步叙事最终指向米开朗基罗这个“神一样”的巅峰，带有强烈的目的论色彩，这与后来科学基于因果律和实验的开放探索不同。 价值判断核心 ：他的分类和比较，最终服务于“风格”（Maniera）评判和美学价值（如“设计”的重要性），而非完全客观的描述。 关键桥梁作用 ：尽管有局限，但瓦萨里将艺术家的实践系统化、历史化、理论化的努力， 为后世将视觉研究确立为一门严肃的学问（即艺术史）奠定了基础 。他的工作表明，人类创造的复杂产物可以被理性地分析和书写其历史，这本身是一种科学精神的体现。他也间接记录了艺术与科学（解剖、透视、光学）在文艺复兴时期如何紧密交织、相互促进。 总结 ： 乔尔乔·瓦萨里通过《艺苑名人传》，实践了一种 历史编纂的系统方法 ，强调观察、比较、分类和线性进步。虽然他书写的是艺术史，但其方法论内核——试图从经验中提炼规律、构建知识谱系、记录技术进步——与文艺复兴时期正在崛起的科学精神共享了同一片知识土壤。他本人并非科学家，但他的著作是理解那个时代 艺术实践如何被看作一种系统性、近乎科学的知识探索 的珍贵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