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中的叙事歧义点识别与阐释 第一步：理解“叙事歧义点”的基本概念 在口述史访谈中，“叙事歧义点”特指叙述者在讲述其生命故事或历史经历时，出现的那些 含义模糊、前后矛盾、逻辑跳跃或意义开放 的叙述片段。它不同于“错误”或“谎言”，而更多是记忆、情感、认知和社会文化因素复杂交织的产物。这些点往往表现为：对同一事件的描述在不同时间出现差异、使用模棱两可的词语（如“可能”、“好像”、“记不清了”）、在关键情节处语焉不详、或者叙述逻辑突然中断和转换。 第二步：探究歧义点产生的原因与类型 叙事歧义点的产生并非偶然，其背后有深刻的机理。主要原因和类型包括： 记忆的天然特性 ：记忆并非精确录像，而是重构的过程。时间的流逝、细节的遗忘、不同记忆片段的混淆，自然会带来叙述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 情感与心理防御 ：对于创伤性、令人尴尬或涉及强烈情感冲突的经历，叙述者可能无意识地采用模糊化、简化或隐喻的方式来表达，以保护自我心理平衡，形成“情感性歧义”。 认知框架的限制 ：叙述者可能因知识背景、认知能力的局限，无法对复杂事件（如宏观政策、技术过程）做出清晰解释，产生“认知性歧义”。 社会文化压力 ：在涉及敏感政治议题、家族秘密、社群禁忌或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内容时，叙述者可能有意使用含蓄、委婉或标准化的官方话语，导致“策略性歧义”或“沉默的歧义”。 叙事本身的建构需要 ：有时歧义是叙述者为塑造特定自我形象、维护叙事连贯性或追求某种艺术效果（如悬念、留白）而主动采用的修辞策略，属于“修辞性歧义”。 第三步：掌握识别与定位歧义点的方法 研究者需在访谈现场和文本分析中敏锐捕捉歧义点。 现场聆听与追问 ：在访谈中，注意倾听那些让叙述者犹豫、重复、自我纠正、或语气突然变化的段落。通过温和的追问（如“您能再多描述一下当时的具体感受吗？”“您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具体指的是？”），尝试澄清，但也要尊重叙述者保留歧义的权利。 文本细读与比较 ：转录后，反复阅读文本，标记出逻辑断裂处、时间顺序混乱处、用词异常抽象或情绪色彩突变的地方。如果将同一叙述者的多次访谈文本进行历时比较，或与其他相关叙述者的文本进行共时比较，歧义点会更为凸显。 语境关联分析 ：将叙述片段置于其产生的具体个人生命史、家庭背景、社会历史脉络中去考察，思考哪些外部因素可能促成了此处的模糊表达。 第四步：学习对歧义点进行深度阐释的策略 识别之后，阐释是关键。这并非为了消除歧义，而是理解其意义。 放弃“求真”预设 ：首先，不将歧义简单视为需要被纠正的“错误”，而是视其为通向叙述者内在世界和复杂历史情境的“窗口”或“路标”。 分析歧义的功能 ：探究这个歧义点对叙述者本人意味着什么？它是起到了 保护作用 （避免痛苦）、 连接作用 （维系某种关系或认同）、还是 转化作用 （将难以言说的经验转化为可讲述的形式）？ 探寻“未言明之意” ：歧义点周围往往聚集着未被直接言说的情感、冲突或价值观。通过分析歧义点的语境、伴随的非语言信息（如叹息、沉默、手势）以及与之相关的其他叙事元素，尝试解读其潜在含义。 将其置于更广阔框架 ：将个人叙述中的歧义点，与更宏大的 历史书写中的空白点、争议点或官方叙述的单一性 联系起来思考。个人的叙事歧义，有时恰恰反映了历史本身的复杂性和多义性，是挑战单一历史解释的切入点。 第五步：认识阐释的伦理边界与学术价值 最后，必须谨慎对待阐释工作。 伦理边界 ：阐释应建立在尊重叙述者主体性的基础上，避免过度解读或武断地强加意义。有时，承认并记录“不确定性”本身，比强行给出一个解释更为重要和诚实。需反思研究者的权力位置，防止将阐释变成另一种话语暴力。 学术价值 ：对叙事歧义点的深入阐释，能够极大地丰富口述史研究的层次。它推动研究超越对“事实”的表层收集，深入记忆的心理机制、叙事的策略性运用以及历史经验中那些暧昧、矛盾、难以被简单归类的核心地带。它使口述史不仅能呈现“发生了什么”，更能深刻揭示“人们如何理解、感受并讲述那些难以言说之事”，从而更逼近历史的复杂本相与人性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