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风景如画”运动的兴起与美学实践 第一步：核心概念与历史背景 “风景如画”（Picturesque）是18世纪中后期至19世纪早期在英国兴起的一种美学理论和景观设计实践。它介于古典主义的“优美”（Beautiful）和浪漫主义的“崇高”（Sublime）之间，强调景观应像一幅画（picture）那样，具有构图、对比、光影和质感上的丰富性、粗糙感与不规则性，以激发观者的情感和想象力。其兴起背景是：1. 启蒙运动对经验感知和个体情感的重视；2. 壮游（Grand Tour）使英国精英阶层接触到意大利等地带有古典废墟的风景画；3. 对当时占主导地位的、高度人工化且规则对称的勒诺特尔式法国古典园林及英国本土的“优美”庄园（如布朗的“全能布朗”风格）产生审美疲劳。 第二步：理论奠基与关键人物 该运动的理论化主要归功于三位人物： 威廉·吉尔平 ：被誉为“风景如画之父”。他在18世纪80年代发表了一系列游记（如《怀河与南威尔士部分地区观察》），并定义了“风景如画”的核心特征——即那些适合入画的、具有“粗糙”（roughness）、“突兀”（sudden variation）和“不规则”（irregularity）特质的自然景物，如崎岖的岩石、盘根错节的老树、废墟、蜿蜒的小溪。他提倡通过“取景器”来框选和评判现实风景。 尤维达尔·普赖斯 ：在《论如画》（1794年）中，他从哲学和美学上系统阐述了“风景如画”作为一种独立范畴的必要性。他反对“优美”的平滑柔和，也不同于“崇高”的令人敬畏恐惧，认为“如画”之美在于复杂、多变、古旧、能引发好奇与探索的细节。 理查德·佩恩·奈特 ：在《风景之诗》（1794年）中，他从联想主义心理学出发，强调“如画”之美依赖于观者的文化修养和艺术联想（尤其是对克劳德·洛兰、萨尔瓦多·罗萨等画家作品的记忆），使风景成为激发诗意想象的媒介。 第三步：美学原则与设计实践 “风景如画”的景观设计遵循一套具体原则，旨在营造看似自然天成、实则精心布局的“如画”效果： 构图与透视 ：借鉴风景画的构图，强调前景、中景、背景的层次感，利用树木、建筑或地形创造景框和引导视线。 元素选择与布置 ：偏好引入或建造哥特式废墟、隐士庐、中式宝塔等“点睛之笔”（Folly），作为情感寄托点。树木布置强调孤植树、树丛与开阔草地的对比，形态追求自然不规则。 质感与光影 ：重视材质对比，如粗糙的岩石与光滑的水面，茂密的灌木与平整的草坪。精心设计小径，使游客在行走中体验到光线明暗、视野开合的戏剧性变化。 水系处理 ：摒弃规则的几何形水池，营造蜿蜒曲折、时隐时现的溪流与池塘，岸边处理成自然起伏的形态。 第四步：代表案例与物质载体 该理论直接指导了众多庄园园林的改造与新建： 斯托海德园 ：虽早于理论完全形成，但其经典的环湖步道布局，串联起一系列如画场景和古典建筑（如万神殿、阿波罗神庙），被誉为“活着的克劳德·洛兰风景画”，成为后世效仿的典范。 威廉·肯特与“能人布朗”之后的革新 ：设计师如 汉弗莱·雷普顿 （他提出了著名的“红皮书”改造提案，常融合优美与如画元素）和 理查德·怀特 等，在实践中应用如画原则，创造了哈伍德庄园、谢菲尔德公园等作品。 小型别墅与村舍园林 ：如画家 威廉·钱伯斯 设计的邱园（虽包含多元风格），其中国宝塔等元素也反映了对异域“如画”趣味的追求。更晚些， 约翰·纳什 设计的布莱斯农庄则将不规则、粗糙朴素的村舍风格推向极致。 第五步：跨媒介影响与文化意义 “风景如画”运动的影响远超园林范畴： 绘画与版画 ：推动了水彩画这一便捷户外写生媒介在英国的空前繁荣，画家如托马斯·吉尔丁、J.M.W.透纳早期都深受其影响。大量风景版画集出版，普及了如画美学。 文学 ：影响了浪漫主义诗人如威廉·华兹华斯，其诗歌中对湖区自然细节的、充满情感投射的描绘，与如画美学一脉相承。 旅游与民族认同 ：催生了针对国内自然景观（如湖区、苏格兰高地、威尔士山谷）的“如画旅游”。吉尔平等人的游记成为旅行指南，引导游客去发现和欣赏特定景观，这有助于塑造英国人对本国荒野风景的审美接纳与民族自豪感。 城市规划 ：其不规则、自然曲线的理念影响了后世公园（如纽约中央公园）和郊区花园城市的规划设计。 第六步：总结与遗产 “风景如画”运动是英国对世界景观设计史的一次独特贡献。它将美学理论、艺术鉴赏与实地造园紧密结合，标志着从追求理性秩序向崇尚自然情感与视觉复杂性的审美转折。它既是古典主义向浪漫主义过渡的桥梁，也奠定了现代自然风景式园林的基础。其核心遗产在于，它教会了人们用一种“画家的眼光”去观看和塑造自然，将景观视为一系列可体验的、充满叙事和情感价值的画面，深刻改变了后世人与自然环境互动和审美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