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习《禹贡》与地理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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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禹贡》”的背景与文本基础:此处的“习”指学习、研习。《禹贡》是《尚书》中的一篇,传统上托名为大禹治水后划分九州、制定贡赋的记载。在秦汉时期,随着国家大一统格局的建立和郡县制的推行,统治者迫切需要一套能够描述、认知和治理广大疆域的地理框架与思想资源。《禹贡》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系统性的模板:它以山川为界,将天下划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并记述了各州的土壤、物产、贡赋等级和交通路线。因此,研习《禹贡》从单纯的经典学习,演变为一项具有强烈现实政治意涵的知识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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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认知与国家治理的实践结合:秦汉朝廷将《禹贡》的理念运用于实际行政与地理探索中。首先,秦朝统一后,“书同文,车同轨”,修建驰道、统一度量衡,这些举措在精神上与《禹贡》所描绘的“九州攸同”的秩序图景一脉相承。汉武帝时期,在开疆拓土(如通西域、平南越、置郡朝鲜)的过程中,朝廷常参照或比附《禹贡》的九州观念来理解新开拓的疆土,尝试将其纳入既有的地理认知体系。其次,在经济治理方面,《禹贡》中按土地肥瘠制定贡赋等级的原则,对汉代“编户齐民”制度下的田租、口赋等财政体系的建立与调整,提供了经典依据和理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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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传承与地理学的发展:对《禹贡》的研习推动了汉代地理学知识的专门化。学者们不仅注释经文(如孔安国、郑玄等经学家均有注疏),更以其为纲,进行实地考辨和扩展记述。最显著的成果是**《汉书·地理志》**的编纂。班固在《地理志》开篇即引述《禹贡》全文作为古地理的权威记载,而后详细记录汉代103郡国、1587县邑的建置沿革、户口山川、物产风俗等。这标志着从《禹贡》的理想化、经典化地理描述,向基于行政现实的、实证性的历史地理学迈出了关键一步。此外,汉代涉及山川、异物、交通的著述(如《史记·河渠书》、《异物志》等),其知识源头与认知方式也多受《禹贡》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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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意识形态的建构:习《禹贡》的深层意义在于意识形态领域。它提供的“九州”模型,是一种超越具体王朝的、永恒性的“天下”空间想象。秦汉帝国通过对《禹贡》的学习、宣扬和实践,将自身政权塑造为这一经典地理秩序的恢复者与实现者,从而证明其统治的合法性与必然性。《禹贡》中“任土作贡”的理念,也被引申为“四夷来朝”的朝贡体系的思想雏形之一,服务于构建以中原王朝为中心的世界秩序观。因此,习《禹贡》不仅是获取地理知识,更是学习一种蕴含于经典之中的、关于如何规划和统治“天下”的政治哲学。
总结来说,秦汉时期对《禹贡》的研习,是一个从文本认知到治国实践,再到学术发展与意识形态建构的连贯过程。它反映了秦汉帝国如何利用前代经典资源,来认识、规划和管理其空前辽阔的疆域,并以此巩固“大一统”的政治与文化格局,对后世中国的地理观念和行政区划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