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之死与曹魏前期政治伦理

1. 背景：荀彧其人及其历史定位
   荀彧（163-212），字文若，颍川颍阴人，出身东汉名门颍川荀氏。他是曹操统一北方的最重要谋士与战略家，被曹操誉为“吾之子房”。其历史核心地位在于：他既是汉末士大夫的杰出代表，又是曹操霸业的奠基者。这种双重身份，使其政治理念（尊奉汉室）与历史作用（辅佐曹操）之间，存在深刻的内在张力，最终导致其悲剧结局。

2. 核心矛盾：“奉天子”与“代汉”的冲突演进
   荀彧的政治理想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旨在借曹操之力匡扶汉室，重整秩序。但随着曹操实力膨胀，其政治目标从“复兴汉室”逐步转向“建立曹氏新朝”。建安十七年（212），董昭等人提议曹操进爵国公、加九锡，此乃王莽、曹操等权臣篡位前的标准程序。此举标志着“代汉”程序正式启动，与荀彧的政治底线发生根本冲突。

3. 事件经过：荀彧之死的两种记载与政治隐喻
   关于荀彧之死，关键史料有两则：

   • 《三国志·荀彧传》载，曹操馈食，荀彧打开食器见空无一物，于是“饮药而卒”。这是一种含蓄的政治处决暗示。
   • 《后汉书·荀彧传》则记载，荀彧明确反对曹操进爵国公，曹操“由是心不能平”，次年征孙权时让荀彧劳军，将其留在军中，荀彧“以忧薨”。
     两则记载核心一致：荀彧因反对曹操的篡汉步骤，与曹操彻底决裂，随后非正常死亡。其死是曹魏集团内部“拥汉”与“代汉”路线矛盾的总爆发，象征着汉室最后的道德屏障被清除。

4. 深层影响：对曹魏政权合法性与士大夫政治的塑造
   荀彧之死的影响极为深远：

   • 政治伦理创伤：荀彧作为曹魏元勋，因忠于汉室而死，使曹操乃至后来的曹丕政权始终面临“篡逆”的道德指责，削弱了其政权的合法性基础。此事件成为后世（尤其是东晋南朝）反思政权更迭时反复提及的伦理伤疤。
   • 士大夫的分化与转型：荀彧之死标志着东汉以来一部分理想主义士大夫“致君尧舜”梦想的破灭。它促使士大夫群体加速分化：一部分选择与现实妥协，服务于新朝（如陈群、司马懿）；另一部分则转向隐逸或玄学清谈，疏离政治。这为魏晋士风的转变埋下了伏笔。
   • 寒门智囊的崛起：荀彧死后，曹操更加倚重贾诩、刘晔、蒋济等与汉室渊源较浅或出身寒微的谋士，他们更务实，较少道德包袱，推动了曹魏政权核心决策层的成分变化。

5. 历史回响：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持续诠释
   在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荀彧之死都是重要的政治话题和文学意象。

   • 西晋时，统治者面临自身得国不正的质疑，对荀彧的评价较为微妙。
   • 东晋南渡，标榜“中兴”，尊汉情绪浓厚，对荀彧忠于汉室的行为多有褒扬。
   • 北朝方面，如北魏崔浩等汉族士人在面对胡汉问题时，也常以荀彧的处境自况或引为鉴戒。
     其形象在不同政权、不同时期被不断重新诠释，反映了各个时代对士人出处、君臣伦理、政权合法性的不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