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祭祀用玉的礼制与来源 商代祭祀活动是王室政治与信仰体系的核心，而玉器在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要理解商代祭祀用玉，我们可以从其基本概念、分类与功能、来源与获取、以及在祭祀中的具体实践几个层次来逐步深入。 第一步：祭祀用玉的基本概念与材质认知 在商代，“玉”的概念比现代矿物学定义更为宽泛，泛指一切质地温润、色泽美丽、可用于制作礼器和装饰品的石材，包括真正的透闪石软玉（如和田玉）、南阳玉、岫岩玉，甚至一些质地细腻的玛瑙、绿松石等。商人对玉的物理特性（如硬度、光泽）和象征意义（如纯洁、永恒、通灵）已有深刻认识，认为玉是沟通人神的最佳媒介。祭祀用玉，特指在祭祀祖先、自然神祇和上帝时，用于供奉、陈设、仪轨或随葬的玉质器物，其制作、使用和管理都严格遵循礼制。 第二步：祭祀用玉的主要类型与礼制功能 根据出土文物（如殷墟妇好墓、三星堆祭祀坑）和甲骨卜辞记载，商代祭祀用玉主要分为以下几类，各自承担特定的礼制功能： 礼器类 ：核心是“六器”或类似功能的玉器。如 玉琮 （内圆外方，象征天地贯通，多用于祭祀天地）、 玉璧 （圆形中孔，礼天、聘礼、象征财富与权力）、 玉圭 （尖首平板，象征身份与王权，用于朝聘、祭祀）。这些器形规整，纹饰庄重，是仪式中陈设和手持的核心道具。 仪仗兵器类 ：如 玉戈 、 玉矛 、 玉戚 、 玉钺 。这些并非实战兵器，而是王权与军事统帅权的象征。在祭祀场合，它们代表王权的威严和征伐的力量，用于仪仗或作为献给神祇的“武力”象征。 供奉与陈设类 ：包括各种动物形玉雕（如玉龙、玉虎、玉鹦鹉、玉蝉等）和几何形饰件。这些被认为具有特定的巫术或象征意义，或代表被祭祀的神灵（如龙），或寓意祥瑞（如蝉代表再生），在祭祀中作为祭品直接奉献给神灵，或用于装饰祭坛。 殓葬用玉 ：专门用于随葬的玉器，如 玉覆面 、 玉握 （握于死者手中）、 玉塞 （九窍塞）等。其功能是保护尸体不朽、引导灵魂升天，是祭祀祖先仪式在丧葬环节的延伸，体现了“事死如事生”的观念。 第三步：祭祀用玉的来源与获取途径 商代，尤其是晚商殷墟时期，玉料来源多元，但优质玉料（特别是新疆和田玉）的获取是王室控制的重要战略资源。主要途径包括： 方国贡纳 ：这是最主要来源。甲骨卜辞中有大量“入玉”、“来玉”、“取玉”的记载，指的是各方国、部族向商王室进贡玉料或玉器。例如，西部的“周方”、西北的“鬼方”等都可能是玉料供应者。贡纳是商王对方国行使主权和获取资源的重要方式。 王室征伐与掠夺 ：战争是获取珍贵物资的直接手段。商王对周边产玉地区（如陇西、晋南可能存在的玉矿点）或拥有玉器的部族发动军事行动，以掠夺玉料。卜辞中“征 某方 …获玉”的记载即是明证。 贸易与交换 ：通过远程贸易网络获取。新疆和田玉输入中原的“玉石之路”在商代已初步形成。商王室可能通过控制的中继点或与西北游牧民族进行交换，获得远方的优质玉料。 王室直接控制的开采 ：对王畿或势力范围内的玉矿（如南阳独山玉矿），商王室可能设立专门的管理机构，组织人力进行开采。虽然直接考古证据较少，但从商代发达的矿业（铜、锡、铅）管理体系推断，对重要玉矿的直接控制是存在的。 第四步：祭祀用玉在祭祀活动中的具体实践 祭祀用玉的使用贯穿于祭祀仪式的全过程，并与甲骨占卜紧密结合： 祭祀前的准备与择玉 ：在举行重大祭祀前，贞人会通过占卜询问神灵是否“ 用玉 ”或“ 燎玉 ”（焚烧玉器）。卜辞如“ 丙午卜，争贞：燎于王亥，其玉？ ”即是在问是否用玉祭祀先公王亥。同时，会根据祭祀对象（先王、先妣、自然神）的等级和祭祀目的（祈年、禳灾、告捷），选择不同品类、数量和质量的玉器。 祭祀仪式中的使用方式 ： 燔燎 ：将玉器（特别是小件玉器、玉料）与牺牲、谷物一同放在柴堆上焚烧，使烟气上达于天，奉献给天神或上帝。这是最崇高的奉献方式。 沉埋 ：将玉器沉入河流或埋入土中，用于祭祀河神、山神或地祇。 陈设与供奉 ：将大型玉礼器（如琮、璧）和精美玉雕陈列于祭坛上，或手持进行礼仪动作，以表达对神灵的尊崇和沟通的诚意。 随葬 ：在祭祀祖先的丧葬仪式中，将大量玉器置于棺椁内，作为墓主人在另一世界继续享有权力和与神灵沟通的资本。 祭祀后的管理 ：未消耗的祭祀用玉（特别是大型礼器）会被收藏于宗庙或王室府库中，成为“ 宝器 ”或“ 瑞器 ”，代代相传，象征着王室的合法性与神圣传承。 总结 ：商代祭祀用玉是一个集 政治权威 （控制稀有资源）、 经济网络 （远程贸易与贡纳）、 手工业技艺 （高难度玉雕）和 宗教信念 （通灵媒介）于一体的复杂系统。它不仅是祭祀仪式中的物质载体，更是商代等级制度、神权政治和宇宙观的物质体现。通过玉器的使用，商王巩固了自身“天下共主”的地位，构建并维系了以王室为核心的人神交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