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的羁縻府州》 一、概念缘起与核心定义 “羁縻府州”是隋唐两代为治理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而设立的特殊行政建制。“羁縻”一词，字面意为“笼头”与“缰绳”，引申为“联系、牵制”，其核心在于“因俗而治”。朝廷不直接派遣流官进行内地式的直接统治，而是授予归附的少数民族首领都督、刺史等官职，世袭其职，世领其民，保持其原有的社会组织和生产方式，但要求其承认中央政府的宗主地位，并承担朝贡、出兵助战等义务。 二、历史背景与设立动因 王朝扩张与边疆形势 ：隋唐结束了长期分裂，国力强盛，积极向周边扩张。但面对突厥、吐谷浑、契丹、奚、西南诸蛮等广袤的边疆地区，若推行与内地一致的郡县制，将面临统治成本过高、文化冲突剧烈、军事压力巨大的难题。 传统政策的延续与发展 ：羁縻政策可追溯至汉代的“属国”制。隋唐在总结前代经验的基础上，将其系统化、制度化，形成了体系完备的“羁縻府州”制度。这既是现实政治、军事力量投射有限下的务实选择，也是“华夷一体”、“怀柔远人”政治理念的制度体现。 具体实践的先声 ：隋代已对部分归附民族首领授以官职。唐代大规模推行，始于唐太宗贞观年间。贞观四年（630年），唐军击败东突厥，俘获颉利可汗，大量突厥部众内附。如何安置数十万降众成为急务，唐太宗采纳温彦博“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之策，于其地设定襄、云中等都督府，以突厥首领为都督、刺史，标志羁縻府州制度正式大规模实施。 三、体系构成与层级管理 府州类型 ：羁縻府州分为“羁縻都督府”和“羁縻州”两级。通常以一个较大民族或部落联盟设“府”，下辖若干“州”。例如，在突厥故地设 单于都护府 （治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 安北都护府 （治漠北）；在契丹地设 松漠都督府 ；在奚地设 饶乐都督府 ；在靺鞨地设 黑水都督府 等。 管理机构 ：中央主要由尚书省礼部的 主客司 负责羁縻府州的朝贡事务，而兵部的职方司掌其地图。在地方，羁縻府州通常隶属于边疆的 都护府 或 边州都督府 。如安西都护府（治龟兹）下辖大量西域羁縻府州；安东都护府（初治平壤）下辖高句丽、百济故地羁縻府州。都护府代表中央行使监管、安抚、调停之责。 官职与世袭 ：羁縻府州的都督、刺史均由部落首领世袭。朝廷授予他们 鱼符 、 印信 和 告身 （委任状）作为权力凭证。这些官职是其实质权力的合法化确认，而非朝廷的派遣。首领死亡或更替，需上报中央，履行“册封”程序，以示权威来源。 四、运行机制与权利义务 中央对羁縻府州的要求 ： 政治象征 ：承认皇帝为“天可汗”，奉唐朝正朔，使用唐朝年号。 朝贡 ：定期（常有不定期）派遣使团向朝廷进献地方特产（方物），这既是经济交流，更是政治臣服的仪式。 军事义务 ：需应朝廷征调，派兵参与战争。如唐太宗征高句丽、唐高宗时对吐蕃作战，均有羁縻府州军队参与。 不干涉内部 ：原则上不向羁縻府州征收赋税、不统计户籍（有别于“编户齐民”），不改变其法律与习俗。 羁縻府州的自主权 ： 内部自治 ：保持原有部落组织、生产方式、语言宗教、习惯法。 世袭统治 ：首领家族内部传承权力。 有限外交 ：通常不得擅自与第三方势力结盟或交战，重大事务需禀报中央或都护府。 五、作用、局限与演变 历史作用 ： 低成本扩张 ：以较小行政和军事成本，将辽阔边疆纳入帝国版图，极大拓展了唐朝的政治影响范围。 稳定边疆 ：“以夷制夷”，利用归附民族屏障更远的敌对势力，缓冲了边疆压力。 促进交流 ：朝贡与赏赐是特殊形式的经贸往来，促进了中原与边疆的经济文化联系，推动了民族融合。 内在局限与挑战 ： 忠诚不稳定 ：羁縻府州的向背完全取决于中央实力的盛衰和首领的个人选择。当中央强大时，羁縻效忠；当中央衰弱（如安史之乱后）或首领利益受损时，极易叛离或自立。如突厥第二汗国的复兴、契丹的叛附无常。 控制力薄弱 ：中央的监管依赖都护府，而都护府自身兵力有限，难以深入干预内部事务，控制多为名义上的。 成为割据温床 ：一些强大的羁縻府州，如河北道的奚、契丹，逐渐坐大，成为唐后期东北边疆的长期边患。 历史演变 ： 唐前期（贞观至开元），国力鼎盛，羁縻府州体系运行有效，数量多达八百余个。 安史之乱后，唐朝国力衰退，边疆都护府体系崩溃（如安西、北庭最终陷落），大量羁縻府州或沦丧，或名存实亡，或转化为与中央对抗的半独立政权。 此制度对后世，如宋代的“羁縻州峒”、元明清的“土司制度”，产生了深远影响，是古代中国处理民族关系与边疆治理的重要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