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板楔形文字的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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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从最直接的物理形态开始理解:什么是“泥板楔形文字”?它并非书写在纸张或莎草纸上,而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今伊拉克、叙利亚等地)的书写者用芦苇秆或木笔在湿润的泥板上压刻出符号,然后将泥板晒干或烧制定型而成。因其笔画形似一个个“楔子”(一端宽平,一端尖细),故被现代学者称为“楔形文字”。这些坚硬如石的泥板成为了保存数千年信息的主要载体,内容包括行政管理、法律、文学、宗教和私人信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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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需要理解的是这种文字系统的复杂性及其演变。楔形文字并非一种单一的语言文字,而是一种被多种语言借用和改编的书写系统。它最初由苏美尔人创造(约公元前3400年),用于记录其语言(一种孤立语,与其他已知语言无关)。后来,讲阿卡德语的族群(包括巴比伦人和亚述人)征服了苏美尔地区,他们继承了这套书写系统,但用来书写自己完全不同的语言(属于闪米特语系)。之后,埃兰语、赫梯语、胡里语乃至波斯语等都曾使用楔形文字符号来书写。因此,破译工作实际上需要解开一套符号如何表达多种语言和语法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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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的关键突破口出现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叶,依赖于一处特定遗址的发现:伊朗的贝希斯敦摩崖石刻。这是波斯帝国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2-486年在位)下令刻在悬崖上的铭文,用三种不同的楔形文字变体书写了同一篇内容:古波斯语、埃兰语和阿卡德语(巴比伦方言)。石刻上方有精美浮雕,描绘大流士战胜叛军的情景。巨大的三语对照文本,为破译提供了如同罗塞塔石碑之于埃及象形文字的关键比较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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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过程是分阶段、逐步完成的。首先被攻克的是古波斯语部分(约19世纪初)。学者们(以德国教师格罗特芬德和英国军官罗林森为主要先驱)根据波斯帝国王系的已知历史(来自希腊古典著作),假设铭文开头包含一系列国王名字和头衔(如“X,伟大之王,Y之子”)。通过比对不同位置出现的符号组合,他们成功识别出“大流士”、“薛西斯”等专有名词的拼写,从而逐步推导出古波斯语楔形文字(相对简单,约36个符号,主要为音节符号)的读音和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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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功解读古波斯语部分后,学者们将其作为“已知文本”的钥匙,转向破译第三种(通常位于下方的)文字,即阿卡德语。这是一个巨大飞跃,因为阿卡德语楔形文字系统极其复杂,拥有数百个符号,每个符号可能代表一个音节、一个单词(表意符号)或作为限定词。罗林森等人通过对照贝希斯敦铭文的平行文本,将阿卡德语段落的内容与已知的古波斯语内容对应起来。这一过程异常艰辛,需要识别符号的音值、语意以及阿卡德语复杂的语法结构。最终,阿卡德语的成功破译(19世纪50年代基本完成)打开了理解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包括巴比伦和亚述帝国——浩瀚文献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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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步是利用已破译的阿卡德语作为桥梁,回溯破译更古老的苏美尔语。由于苏美尔语在公元前二千年初就已不再是口语,但作为宗教和学术语言被巴比伦人学习和记录,因此存在大量阿卡德语-苏美尔语的双语词汇表、对照文本和语法练习泥板。通过分析这些“教科书”,学者们逐渐解读了苏美尔语的语法和词汇,从而能够直接阅读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城市文明——苏美尔城邦——所创造的史诗(如《吉尔伽美什史诗》)、法典和行政管理档案。
总结:泥板楔形文字的破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学术成就,它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凭借贝希斯敦石刻等关键多语种铭文的发现,采用比较语言学的方法,由近及远(从相对简单的古波斯语到复杂的阿卡德语,再到完全不同的苏美尔语),层层推进,最终揭开了覆盖在美索不达米亚数千年文明史之上的面纱,使今天的历史学家能够直接“聆听”古代苏美尔人、巴比伦人和亚述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