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的“木棉”推广与棉业革命

1. 首先，我们从作物的角度来理解“木棉”。在明清时期的文献语境中，“木棉”通常指的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棉花（草棉），而非可用于填充的木本攀枝花。它是一种一年生草本经济作物，其核心价值在于棉铃中的纤维——籽棉。这种纤维经过轧去棉籽（去籽）成为皮棉后，即可纺纱织布，制成棉纺织品。

2. 接下来，我们需要追溯棉花在明代之前的情况。棉花并非中国原产，其传入有南路（经东南亚、闽广）和北路（经西域、陕甘）两条路径。宋元时期，棉花种植已传入部分地区，但范围非常有限，主要集中在边疆和个别地区（如闽广、陕右）。此时，中国广大民众的主要衣被材料，上层是丝绢，下层是麻布，保暖性较差且成本不均。

3. 进入明代，政府开始强力、系统地推广木棉种植，这是棉业革命的起点。明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初，便下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并将棉布列为田赋征收实物之一（“棉布征收”）。这一政策通过行政力量，将棉花种植从传统的零星产区迅速推向全国，特别是长江中下游流域和华北平原，使其成为一种广泛种植的农作物。

4. 随着种植面积的扩大，棉纺织技术也随之普及并革新。元代黄道婆从海南崖州带回并改良的擀、弹、纺、织工具与技术（如搅车、三锭脚踏纺车），在明代得到广泛传播。这促进了家庭棉纺织手工业的兴起，形成了“棉纺-棉织”的家庭生产模式，“男耕女织”中的“织”逐渐从麻织、丝织向棉织转变。棉布因其保暖、耐磨、舒适和相对低廉的成本，迅速取代麻布，成为最大众化的衣料。

5. 棉花与棉布的生产，深刻重塑了明清时期的经济结构。首先，它促成了农业的商品化。农民种植棉花不再完全为了自用，而是将棉花或棉布投入市场销售，以换取货币完税或购买其他生活资料。其次，它带动了区域分工。一些地区因自然条件适宜（如松江府土壤宜棉）和技术优势，发展为全国性的棉布生产中心（“衣被天下”的松江布），而其他地区则可能成为原料（棉花）供应地或销售市场。这构成了全国性的商品流通网络。

6. 棉业的兴盛也带来了社会结构与生活的变化。一方面，棉纺织成为无数家庭，尤其是农妇重要的收入来源（“棉布收入”），增强了家庭经济的韧性。另一方面，在棉布产区，出现了控制原料收购、组织生产、销售布匹的包买商（“布商”），他们连接起小农家庭与远方市场，积累了巨额商业资本。同时，社会各阶层普遍穿着棉布，改变了服饰面貌和生活质量。

7. 最后，从国家与财政视角看，棉布成为重要的财政物资和战略物资。政府不仅征收棉布实物税，还通过“折变”将部分税粮折征棉布。棉布与棉花也是军队被服的主要供应来源。清代延续并深化了这一趋势，棉花种植进一步向内地和北方扩展，全国性的棉布市场更为成熟稳固。这场由“木棉”推广引发的棉业革命，彻底改变了中国人的衣着材料、经济生活乃至社会景观，是明清经济史和社会史的核心事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