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城址的“标准”墓葬序列与社会分层重建

1. 首先，我们必须理解考古学中“墓葬序列”的概念。当一个古代墓地中存在大量不同时期、层层叠压的墓葬时，考古学家可以通过分析它们的叠压、打破关系，并结合出土器物的类型学变化（即器物的形状、纹饰如何随时间演变），建立起一个从早到晚的相对年代序列。这对于研究一个遗址的社会、文化变迁至关重要。

2. 乌尔城址及其墓地的背景。乌尔是苏美尔文明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位于今伊拉克南部。20世纪20至30年代，由英国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率领的英美联合考古队在此进行了大规模发掘。他们最重要的发现之一，是位于城市宗教中心边缘的一片巨大墓地，被称为“乌尔王陵”。

3. “标准”墓葬序列的建立。伍利团队在数以千计的墓葬中，辨识出几种截然不同的葬俗和随葬品组合，并根据地层和器物类型学，将其排列成一个连贯的发展序列。这个序列并非根据国王列表，而是基于考古材料本身，故被称为“标准”序列。它主要分为两个阶段：

   • 乌尔早王朝一期：以简单的土坑墓为主，死者通常侧身屈肢，随葬品较少，主要是几件日常陶器和少量个人饰品。这被认为是普通平民的墓葬。
   • 乌尔早王朝二期及三期：出现了两种显著变化的墓葬。一种是结构复杂的砖室墓，有斜坡墓道，这是后来王陵的前身。另一种是规模惊人的“王陵”和“后陵”，其最骇人听闻的特征是人殉制度——墓主的主墓室周围，排列着数十乃至上百名殉葬者的遗骸，他们身着华服，佩戴首饰，整齐排列，似乎是自愿或仪式性地服毒后陪葬。此阶段的随葬品极度奢华，包括金银器、青金石、玛瑙、精美的武器和乐器（如著名的“乌尔标准旗”和“牛头竖琴”）。

4. 从墓葬序列重建社会分层。这个清晰的墓葬序列为考古学家提供了一个近乎“教科书式”的案例，来研究苏美尔早期社会复杂化的进程：

   • 平等社会向等级社会的转变：从一期简单平等的土坑墓，到二期开始出现有墓室的富人墓，再到三期出现拥有巨大财富和绝对权力、能命令大量活人殉葬的王权，直观地展示了社会从相对平等到高度分层的演变轨迹。
   • 权力与宗教的集中：奢华的王陵紧邻城市神庙区，且随葬品中充满宗教象征，表明早期的王（“恩西”或“卢伽尔”）可能集政治、军事和宗教权力于一身。人殉行为本身可能是一种极端的宗教仪式，旨在确保统治者在来世仍拥有仆从和权威。
   • 经济与远距离贸易：随葬品中的黄金、青金石（来自阿富汗）、玛瑙（来自印度）等原材料，揭示了乌尔上层贵族控制着一个庞大的远距离贸易网络，这些稀有物资是彰显其地位和权力的重要物质基础。

5. 学术影响与后续研究。伍利利用乌尔墓葬序列建立的社会演进模型，长期主导了人们对苏美尔早期国家形成的理解。后续研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精细的探讨和修正，例如：分析不同等级墓葬中的人口统计学（年龄、性别、健康状况），以了解社会分层对个体生活的影响；通过科技手段（如锶同位素分析）探究殉葬者的来源地；以及讨论这种“标准”序列在多大程度上能代表整个两河流域南部的情况。尽管如此，乌尔墓地及其“标准”序列，至今仍是考古学通过物质遗存重建古代社会结构最经典、最有力的范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