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早期的“族墓地”制度与血缘组织

1. 基本概念与考古呈现：首先，我们需要理解“族墓地”是什么。在商代早期（约公元前16-13世纪，以郑州商城、偃师商城及同时期遗址为代表），考古发现了一种普遍的埋葬现象：死者不是零散或随机埋葬，而是集中、有序地安葬在特定区域。这些墓葬区域通常位于居住区附近，墓葬排列整齐，方向基本一致（多为南北向），且多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这种规划清晰、集中埋葬死者的墓地，被考古学界普遍认为是“族墓地”，即同一血缘亲属组织（家族或宗族）成员的共同埋葬地。这是理解当时社会最基层组织——“族”的重要物质遗存。

2. 墓地布局与等级分化：接下来，我们观察族墓地内部的细节。在同一片族墓地中，墓葬之间已显现出明显的等级差异。这主要体现在：

   • 墓葬规模：有些墓穴面积大、深度深，有些则小而浅。
   • 葬具：高级墓葬使用木质棺，甚至棺椁俱全；低级墓葬可能仅以席裹尸或无葬具。
   • 随葬品：等级最高的墓葬随葬有青铜礼器（如爵、斝）、玉器、精致的陶器等，显示了墓主人的贵族身份和财富。大多数普通成员墓则仅随葬少量日常陶器或生产工具，甚至一无所有。
   • 分区现象：在一些大型族墓地中，有时能观察到墓葬可能按更小的亲属单位（如大家族下的分支家庭）进一步聚集成组。这种“墓地-墓组”的结构，生动反映了当时血缘组织内部的多层次性。

3. 制度背后的社会组织与观念：基于上述考古现象，我们可以推导其背后的社会制度与思想观念：

   • “族”的核心地位：“族墓地”的长期、稳定存在，强烈表明“族”是商代社会最基本、最稳固的血缘与政治经济单元。人生时聚族而居，死后聚族而葬，“族”的身份是个人社会定位的根本。
   • 族内等级结构：墓地中的等级差异，如实反映了“族”内部存在严格的层级分化。族长或贵族成员拥有更多资源和社会权力，而普通族众则处于从属地位。但这种等级差异被血缘纽带所包裹和维系。
   • 祖先崇拜与血缘纽带：将同族成员集中埋葬，并保持一定的排列秩序，体现了强烈的祖先崇拜观念和对血缘关系的认同。它强调了族人之间在另一个世界的延续性，从而强化了现世族群的凝聚力。墓地也是举行祭祀祖先仪式的重要场所。

4. 与商代中晚期“公墓制”的关联与演变：最后，将这一制度置于更长的历史脉络中看。商代早期的“族墓地”制度，是后来商代晚期（殷墟时期）更为成熟的“公墓制”（即按族系分区埋葬，如殷墟西区墓地）的雏形和源头。它也深刻影响了周代的“族坟墓”制度（“公墓”葬贵族，“邦墓”葬平民）。这一制度的延续与演变，揭示了先秦社会以血缘组织为基石构建政治秩序这一核心特征的早期形态及其长期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