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中的叙事主体间性与交互构建 “主体间性”概念的引入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这一哲学与社会学概念。它指的是不同意识主体之间（在口述史中，即访谈者与受访者）相互理解、沟通并形成共识的关系和过程。它强调知识、意义和理解并非由单一主体孤立产生，而是在主体间的互动中共同构建的。这为分析口述史访谈的动态本质提供了核心理论视角。 口述史访谈作为主体间场域 ：口述史访谈绝非信息从受访者（信息持有者）单向流向访谈者（记录者）的简单过程。它是一个动态的“主体间场域”。在此场域中，两位或多位参与者（主体）带着各自的前理解、身份、动机、情感和认知框架进行互动。访谈者的提问、回应、肢体语言、乃至其学术背景和个人特质，都会深刻影响受访者回忆什么、如何讲述，以及讲述时的情感投入程度。访谈本身成为一个共同生产的“情境”。 交互构建的具体机制 ：叙事主体间性通过具体机制实现“交互构建”。 提问与引导 ：访谈者的问题设定（开放式或封闭式）、追问的方向（深入细节或转向关联事件），都在无形中与受访者的记忆库进行“协商”，共同勾勒出叙事的轮廓和重点。 共情与反馈 ：访谈者通过点头、重复关键词、表达理解（“那一定很艰难”）等反馈，与受访者建立情感联结。这种共情性互动能鼓励受访者触及更深层或更敏感的记忆，从而共同塑造叙事的情感基调。 意义协商 ：当受访者的讲述模糊或存在潜在矛盾时，访谈者可能通过复述或试探性解读（“您是不是想说…”）来寻求确认。这个过程是双方对事件“意义”的即时协商，共同推进叙事走向清晰或达成某种临时性的共识解释。 角色与关系的动态调整 ：访谈中，双方角色可能微妙变化。受访者可能从“被问者”变为主动的“教育者”或“倾诉者”，访谈者则可能从“引导者”变为“学习者”或“见证者”。这种关系动态直接影响叙事的开放性、深度和坦诚度。 对叙事产物的深刻影响 ：这种主体间的交互构建，决定了最终口述叙事文本的根本性质。 叙事是关系的产物 ：最终获得的“历史叙述”不仅仅是受访者个人记忆的复现，更是特定访谈关系中生成的一种独特版本。换一位访谈者，可能催生出侧重点、情感色彩甚至部分事实陈述都有差异的叙事版本。 凸显过程性与情境性 ：它强调口述史料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内容”，也在于其“产生过程”。分析访谈时的互动细节（如沉默、笑声、纠正），与分析叙述内容同等重要，因为它们揭示了记忆被唤起和塑造的即时情境。 挑战“客观性”幻象 ：叙事主体间性明确提示，不存在完全独立于访谈交互过程的“纯粹”口述史料。这并非否定其真实性，而是要求研究者必须将访谈互动本身作为关键的分析语境和反思对象，在阐释史料时充分考虑“谁在问、如何问、为何在此刻产生此回答”等关系性因素。 方法论与伦理意涵 ：理解叙事主体间性对实践提出更高要求。 方法上 ：要求访谈者具备高度的反思性，能觉察自身对互动的影响，并在研究记录中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互动情境（即“副文本”），为后续分析提供依据。 伦理上 ：它强化了访谈作为一项“共同事业”的伦理责任。访谈者不仅是提取信息，更是参与构建了他人的生命叙事，因此必须对叙事产物及其可能对受访者产生的影响保持敏感和负责，通常在成果分享中需与受访者保持沟通与协商。 总之， 口述史中的叙事主体间性与交互构建 这一概念，将分析焦点从孤立的“叙事文本”转向了动态的“叙事生成过程”，深刻揭示了口述历史作为一种知识形式，其本质是关系性的、对话性的和共同构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