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时代“家庭阅读时光”的社会建构与文化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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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背景与物质基础:在19世纪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中产阶级的壮大以及识字率的普遍提高(尤其在1870年《初等教育法》之后),阅读从一种精英技能转变为广泛的家庭需求。与此同时,印刷技术的革新(如蒸汽驱动印刷机、木浆纸)导致书籍、报刊成本大幅下降。家庭年订阅的期刊(如《家常话》《康希尔杂志》)和按月出版的小说(“三卷本”及后来的单卷本)变得普及。煤气灯、随后电灯的引入,延长了室内照明时间,为晚间家庭阅读提供了物质条件。一个舒适的、配备书架和充足照明的“家庭图书室”或客厅,成为中产阶级家庭理想生活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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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阅读时光”作为一种社会仪式:在上述物质基础上,“家庭阅读时光”逐渐被建构为一种理想化的、具有道德教化功能的中产阶级家庭仪式。它通常发生在晚餐后的客厅,家庭成员围坐,由其中一人(通常是父亲或母亲,有时是年长的孩子)大声朗读。阅读材料广泛,包括小说(如狄更斯、特罗洛普的作品)、诗歌、历史、游记、期刊文章以及《圣经》。这种实践不仅是一种娱乐,更被社会评论家、布道者和家庭手册作者推崇为增进家庭纽带、传递共同价值观(如虔诚、勤劳、孝道)、控制闲暇时间以防止道德堕落(尤其是对妇女和青年)的关键手段。它强化了家庭作为“避风港”的意识形态,与外部工业世界的喧嚣和危险形成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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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角色与阅读实践:“家庭阅读时光”深刻体现了当时的性别分工。男性通常作为朗读者和内容选择的主导者,扮演着家庭道德与知识权威的角色。女性则常被期望是专注的聆听者和温和的讨论参与者,她们的阅读兴趣(尤其是对小说)有时会被谨慎看待,以防引发“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这一空间也为女性(特别是家庭女教师和主妇)提供了有限的表达和影响力。同时,女性作家(如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的作品通过这一渠道进入家庭,其内容常常探讨家庭、道德与女性处境,反过来影响了公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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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的专门化与教育功能:维多利亚时代是儿童文学作为一个独立门类蓬勃发展的时期。出于对儿童道德培育的高度重视,“家庭阅读时光”中专门为儿童挑选或创作的读物占据了核心位置。这类作品旨在寓教于乐,传递清晰的道德训诫。例如,童话集(经过“净化”处理)、冒险故事(如R.M.巴兰坦的作品)、学校故事以及像《水孩子》这样的奇幻寓言。通过家庭朗读,儿童被引导认同故事中的美德典范,内化社会规范。出版商也推出了大量插图精美的儿童读物,进一步吸引了年轻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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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影响与矛盾性:“家庭阅读时光”实践极大地促进了19世纪英国文学经典的普及与民族文化的塑造。它创造了一个共享的文学记忆库,使狄更斯等作家的作品家喻户晓。它培养了公众的文学品味和批判思维,为公共图书馆运动等后续发展奠定了基础。然而,这一文化现象也具有内在矛盾性:一方面,它宣扬家庭和谐与道德统一;另一方面,它可能掩盖家庭内部的实际紧张关系(如代沟、性别不平等)。此外,它所推崇的阅读内容往往强化了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帝国意识,边缘化了工人阶级和殖民地的叙事。最后,随着世纪末廉价娱乐(如音乐厅)的兴起和更私人化的阅读习惯(得益于更便宜、便携的书籍)的发展,其作为一种集体仪式的核心地位逐渐减弱,但其塑造的“阅读有益家庭”的文化观念则长久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