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封诊式”与司法文书程式 “封诊式”是秦及汉初法律体系中关于案件调查、检验、查封等司法活动的标准化文书格式与操作程序的统称。其核心在于“封”（查封、封守）与“诊”（检验、勘验），并通过“式”这种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体现了早期帝国司法程序的高度规范化和文书行政的精密性。 概念与来源 ：“封诊式”一词直接来源于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简《封诊式》竹书。这是迄今所见最早、最系统的司法文书程式和侦查勘验手册。汉承秦制，此类程式在汉初（如张家山汉简所见）得以沿用和发展。“式”作为一种法律形式，与“律”（定罪量刑的实体法）、“令”（君主诏令集）相辅相成，共同构成律令体系，专门规定官府办事的程式、规则和文书格式。 核心内容与运作程序 ：《封诊式》简册包含大量具体案例模板，揭示了司法活动的细致步骤： 告发与受理 ：文书首先记录报案人（无论是官吏、百姓还是罪犯自首）的身份、陈述内容，以及官府受理的记录。 现场勘验与调查（“诊”） ：这是技术核心。简文详细规定了针对不同案件（如贼死【凶杀】、经死【自缢】、穴盗【挖洞盗窃】、疠病【麻风病】等）的勘验方法。例如，检验尸体需详细记录尸体位置、创伤形状、尺寸、方位、血迹、衣着状况，以及周围环境的痕迹。对于自缢现场，要求测量悬挂点的高度、绳索特征、死者舌是否伸出、大小便失禁情况等，以辨别真伪。 证据查封与看守（“封”） ：在对涉案人员、场所、财产采取强制措施时，必须进行“封守”。文书需列明被查封的房屋、物品、奴婢、牲畜的详细清单，并指定里典、邻人负责看守，形成具结文书，防止资产流失或证据被破坏。 询问与笔录 ：对当事人、证人进行分开、反复询问，记录其供词（“辞”），并强调发现供词矛盾时的诘问技巧。笔录要求如实记载，包括当事人的改口情况。 专业化与协作 ：勘验工作往往由令史、牢隶臣等具有专门知识的低级吏员或刑徒进行，有时需要医者参与疾病鉴定。整个过程体现了县廷内部吏员之间的分工协作。 制度目的与历史意义 ： 规范司法，统一尺度 ：通过将最佳实践固化为“式”，减少了各地官吏司法操作的随意性，为处理同类案件提供了统一、标准的流程和文书范本，有利于中央集权下的法制统一。 重视证据与技术 ：“封诊式”突出体现了秦汉司法中对物证、现场证据和科学检验（限于当时认知水平）的高度重视，相对于单纯依赖口供是一大进步。其验尸方法和现场重建思路，包含了朴素的法医学萌芽。 文书行政的极致体现 ：司法活动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以特定格式的文书为载体和证明。这些文书构成了案件卷宗，方便上级审核（“谳狱”）和事后追责。它是秦汉“以文书御天下”行政模式在司法领域的典型反映。 社会控制的触角 ：从盗贼、伤害到家庭纠纷（如“告子”“夺首”等案例）， “封诊式”覆盖广泛，表明国家权力试图深入基层社会，运用标准化司法程序干预和规范民间秩序。 流变与影响 ：汉代虽未发现以“封诊式”为名的完整简册，但张家山汉简《奏谳书》中的案例文书、居延汉简中的司法残简，其格式、用语与秦《封诊式》一脉相承，证明这套程式在汉初被继承。后世唐宋法律中的“式”，以及《洗冤集录》等法医著作，其精神源头亦可追溯至秦汉“封诊式”所确立的重视检验、规范文书的传统。它不仅是法律史的重要课题，也是理解秦汉国家治理技术和社会管理精细程度的关键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