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
字数 2183 2025-12-26 09:27:36

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

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指的是在口述叙事中,叙述者经历或描述个人或集体生命阶段、社会身份或历史认知发生关键性转变的“临界状态”(阈限),以及围绕这些转变所形成的特定叙事模式、语言策略和象征性实践(仪式)。这一概念关注叙事如何刻画、再现并塑造那些“在之间”的模糊、流动而又充满创造潜能的过渡性经验。

第一步:理解核心概念——“阈限”与“过渡仪式”的起源
“阈限”概念源自人类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和维克多·特纳。范热内普在《过渡仪式》中提出,个人或群体从一种社会状态过渡到另一种(如成年、结婚、入职),通常会经历“分离—阈限—聚合”三个阶段。“阈限阶段”是中间的、脱离常规社会结构和分类的模糊状态,当事人处于“非此非彼”的境地。特纳进一步发展此概念,强调阈限期是反结构、充满共同体情感和创造潜能的“交融”时刻。将这对概念引入口述史,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关注叙述者讲述的“稳定状态”(如童年、职业生涯),更要敏锐捕捉那些描述变化、危机、转折、等待、启蒙或身份模糊时刻的叙事片段。

第二步:识别口述叙事中的“阈限性”内容与时刻
在口述访谈中,叙述者描述的许多关键经历都具有“阈限”特征:

  1. 生命历程转折:如移民离乡到适应新环境之间的漂泊期、战争爆发前后的恐慌与不确定性、重大疾病确诊初期的心理震荡、职业转型中的摸索阶段。
  2. 社会身份转换:如从学生到职场人的角色模糊期、退休后社会角色重新定位的过程、政治运动中被边缘化或重塑身份的经历。
  3. 认知与情感突破:如对某个历史事件的看法发生根本性转变的“顿悟”时刻、长期压抑后的情感宣泄点、在创伤后寻找意义的漫长心理过程初期。
    这些时刻在叙事中往往表现为时间的“凝固”或“扭曲”、空间的“异化”(如描述医院、监狱、难民营、边境等过渡性空间)、自我描述的模糊性(“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第三步:分析叙事如何构建“过渡仪式”——形式与策略
叙述者并非简单报告阈限经历,而是通过特定的叙事方式将其“仪式化”,赋予混乱的过渡期以形式和意义:

  1. 叙事结构上的仪式化:叙事可能自然呈现“分离-考验-回归/转变”的三段式结构。叙述者会详细描述旧状态的脱离(分离),在阈限期中经历的考验、磨难或奇遇(核心),以及最终获得新身份、新认知或未能成功聚合的结果。
  2. 语言与象征的运用:大量使用隐喻(如“隧道”、“渡口”、“重生”、“炼狱”)、重复的意象或套语(如“那时候天天就像在梦里”)、以及对特定物品、地点或动作的仪式性描述(如反复描述打包行李、焚烧旧物、某个决定性的手势),这些都起到仪式性标记的作用。
  3. 情感节奏的调控:在描述阈限期时,叙事的情感节奏可能发生变化——或变得凝滞、充满细节,或跳跃、破碎,或突然充满情感强度。这种节奏变化本身就是叙事仪式的一部分,引导听者共同体验那种非常态的感觉。
  4. 对“边缘人”或“向导”的描绘:叙事中常出现关键人物,他们可能是同样处于阈限期的同伴(共患难者),也可能是引导叙述者渡过难关的“智者”或“过来人”(仪式中的导师角色),这些人物是阈限叙事的重要构成元素。

第四步:探究叙事阈限的功能与历史意义
口述史中的阈限叙事并非仅仅是对过去的描述,它具有多重功能:

  1. 意义生成与整合:通过将混乱、痛苦的过渡期组织成一个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的“仪式性叙事”,叙述者得以整合碎片化的经验,为生命中的断裂和矛盾赋予连贯的意义,完成个人的心理整合。
  2. 历史认知的深化:对社会而言,集体经历的阈限期(如政权更迭、经济危机、文化运动)往往是历史动力的关键节点。个人的阈限叙事汇聚起来,能揭示宏观历史转变在微观个体层面的具体肌理、多元体验和复杂情感,补充官方历史常忽略的“过程”与“中间状态”。
  3. 身份的重塑与协商:叙述者在讲述阈限经历时,实际上是在当下重新审视和定义那段转变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从而协商和巩固自己当前的身份认同。例如,一位移民通过讲述初到异国的艰难适应期(阈限),来强化其“奋斗成功者”或“文化桥梁”的当下身份。
  4. 创造性与社会批判的潜能:由于阈限期脱离常规结构,叙事中可能包含对既有社会规范、权力关系的反思、质疑甚至颠覆。这种叙事保存了历史中“另类”的可能性与批判性视角。

第五步:研究者的立场与方法论注意
研究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要求研究者:

  1. 保持敏感性:对叙事中的模糊、矛盾、情感波动、时间感异常保持高度敏感,这些往往是阈限经验的信号。
  2. 进行语境化解读:将个人的阈限叙事置于更广阔的社会、文化和历史仪式传统中理解。某些叙事模式可能深受集体文化脚本(如“苦难叙事”、“重生叙事”)的影响。
  3. 尊重叙述者的主体性:避免将理论框架(如三段式)机械套用,而是关注叙述者自己如何独特地组织、理解和赋予其过渡经历以意义。
  4. 关注互为主体性:访谈互动本身可能成为一个微型的“阈限空间”,尤其是当话题触及深刻转变时,访谈关系可能暂时进入一种更亲密、更反思性的“交融”状态,这也影响着叙事的产生。

总之,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这一视角,引导我们深入倾听历史亲历者生命河流中的“激流险滩”与“转换河道”之处,理解个人如何在叙事中为重大过渡举行“语言仪式”,从而将混沌的变迁转化为有意义的历史经验与身份认同,为我们理解历史的动态过程与人性深度提供了关键线索。

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 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指的是在口述叙事中,叙述者经历或描述个人或集体生命阶段、社会身份或历史认知发生关键性转变的“临界状态”(阈限),以及围绕这些转变所形成的特定叙事模式、语言策略和象征性实践(仪式)。这一概念关注叙事如何刻画、再现并塑造那些“在之间”的模糊、流动而又充满创造潜能的过渡性经验。 第一步:理解核心概念——“阈限”与“过渡仪式”的起源 “阈限”概念源自人类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和维克多·特纳。范热内普在《过渡仪式》中提出,个人或群体从一种社会状态过渡到另一种(如成年、结婚、入职),通常会经历“分离—阈限—聚合”三个阶段。“阈限阶段”是中间的、脱离常规社会结构和分类的模糊状态,当事人处于“非此非彼”的境地。特纳进一步发展此概念,强调阈限期是反结构、充满共同体情感和创造潜能的“交融”时刻。将这对概念引入口述史,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关注叙述者讲述的“稳定状态”(如童年、职业生涯),更要敏锐捕捉那些描述变化、危机、转折、等待、启蒙或身份模糊时刻的叙事片段。 第二步:识别口述叙事中的“阈限性”内容与时刻 在口述访谈中,叙述者描述的许多关键经历都具有“阈限”特征: 生命历程转折 :如移民离乡到适应新环境之间的漂泊期、战争爆发前后的恐慌与不确定性、重大疾病确诊初期的心理震荡、职业转型中的摸索阶段。 社会身份转换 :如从学生到职场人的角色模糊期、退休后社会角色重新定位的过程、政治运动中被边缘化或重塑身份的经历。 认知与情感突破 :如对某个历史事件的看法发生根本性转变的“顿悟”时刻、长期压抑后的情感宣泄点、在创伤后寻找意义的漫长心理过程初期。 这些时刻在叙事中往往表现为时间的“凝固”或“扭曲”、空间的“异化”(如描述医院、监狱、难民营、边境等过渡性空间)、自我描述的模糊性(“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第三步:分析叙事如何构建“过渡仪式”——形式与策略 叙述者并非简单报告阈限经历,而是通过特定的叙事方式将其“仪式化”,赋予混乱的过渡期以形式和意义: 叙事结构上的仪式化 :叙事可能自然呈现“分离-考验-回归/转变”的三段式结构。叙述者会详细描述旧状态的脱离(分离),在阈限期中经历的考验、磨难或奇遇(核心),以及最终获得新身份、新认知或未能成功聚合的结果。 语言与象征的运用 :大量使用隐喻(如“隧道”、“渡口”、“重生”、“炼狱”)、重复的意象或套语(如“那时候天天就像在梦里”)、以及对特定物品、地点或动作的仪式性描述(如反复描述打包行李、焚烧旧物、某个决定性的手势),这些都起到仪式性标记的作用。 情感节奏的调控 :在描述阈限期时,叙事的情感节奏可能发生变化——或变得凝滞、充满细节,或跳跃、破碎,或突然充满情感强度。这种节奏变化本身就是叙事仪式的一部分,引导听者共同体验那种非常态的感觉。 对“边缘人”或“向导”的描绘 :叙事中常出现关键人物,他们可能是同样处于阈限期的同伴(共患难者),也可能是引导叙述者渡过难关的“智者”或“过来人”(仪式中的导师角色),这些人物是阈限叙事的重要构成元素。 第四步:探究叙事阈限的功能与历史意义 口述史中的阈限叙事并非仅仅是对过去的描述,它具有多重功能: 意义生成与整合 :通过将混乱、痛苦的过渡期组织成一个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的“仪式性叙事”,叙述者得以整合碎片化的经验,为生命中的断裂和矛盾赋予连贯的意义,完成个人的心理整合。 历史认知的深化 :对社会而言,集体经历的阈限期(如政权更迭、经济危机、文化运动)往往是历史动力的关键节点。个人的阈限叙事汇聚起来,能揭示宏观历史转变在微观个体层面的具体肌理、多元体验和复杂情感,补充官方历史常忽略的“过程”与“中间状态”。 身份的重塑与协商 :叙述者在讲述阈限经历时,实际上是在当下重新审视和定义那段转变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从而协商和巩固自己当前的身份认同。例如,一位移民通过讲述初到异国的艰难适应期(阈限),来强化其“奋斗成功者”或“文化桥梁”的当下身份。 创造性与社会批判的潜能 :由于阈限期脱离常规结构,叙事中可能包含对既有社会规范、权力关系的反思、质疑甚至颠覆。这种叙事保存了历史中“另类”的可能性与批判性视角。 第五步:研究者的立场与方法论注意 研究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要求研究者: 保持敏感性 :对叙事中的模糊、矛盾、情感波动、时间感异常保持高度敏感,这些往往是阈限经验的信号。 进行语境化解读 :将个人的阈限叙事置于更广阔的社会、文化和历史仪式传统中理解。某些叙事模式可能深受集体文化脚本(如“苦难叙事”、“重生叙事”)的影响。 尊重叙述者的主体性 :避免将理论框架(如三段式)机械套用,而是关注叙述者自己如何独特地组织、理解和赋予其过渡经历以意义。 关注互为主体性 :访谈互动本身可能成为一个微型的“阈限空间”,尤其是当话题触及深刻转变时,访谈关系可能暂时进入一种更亲密、更反思性的“交融”状态,这也影响着叙事的产生。 总之, 口述史中的叙事阈限与过渡仪式 这一视角,引导我们深入倾听历史亲历者生命河流中的“激流险滩”与“转换河道”之处,理解个人如何在叙事中为重大过渡举行“语言仪式”,从而将混沌的变迁转化为有意义的历史经验与身份认同,为我们理解历史的动态过程与人性深度提供了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