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读鞫”与判决宣告制度

1. 概念与字义基础：“读鞫”是秦汉司法程序中的关键环节。“鞫”（音jū，又或作“鞫”）在司法语境中，指案件审理完毕后，对犯罪事实、证据及性质进行审查和最终确认的文书或行为，可理解为“断案”、“判决”或“案卷结论”。“读鞫”，即向被判决的当事人当众宣读判决文书。这一程序标志着案件实体审理的终结，是司法权力对个案做出权威性裁定的公开宣示。

2. 制度源流与法律依据：读鞫制度源于周代“读书则用法”的传统，在秦律中已有雏形。至汉代，随着诉讼制度的完善，读鞫成为法定必经程序。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具律》中有明确规定：“罪人狱已决，自以罪不当，欲乞鞫者，许之。”这里的“狱已决”，即指经过“读鞫”程序宣告判决之后。这表明，读鞫是启动后续“乞鞫”（上诉）程序的前提。没有经过正式的判决宣告，当事人便无法行使上诉权。

3. 具体程序与执行场景：读鞫通常在官府（如县廷）的特定场所进行，由负责审判的官员（如县令、丞或狱吏）主持。官员会召集案件当事人（特别是被告）、相关证人以及可能在场的吏员，当众清晰宣读“鞫”文书。文书内容应包括：案犯姓名、身份、所犯罪行（依律令条款）、犯罪事实的认定、以及最终判决的刑罚（如“黥为城旦”、“罚金四两”等）。宣读过程庄重严肃，旨在确保当事人明确知晓判决结果，体现司法的公开性与威严。

4. 制度功能与法律意义：

   • 司法公开与威慑：公开宣读判决，将司法结果公示于众，既是对犯罪者的正式惩处宣告，也对旁观者产生法律教育和威慑作用。
   • 当事人权利保障的起点：它是告知当事人裁判结果的法定方式，是保障其知情权的体现。只有知晓判决，当事人才能判断是否服判，从而决定是否行使“乞鞫”权。这是秦汉司法体系中程序正义的重要一环。
   • 区分审理与判决的节点：读鞫清晰地划分了“鞫狱”（审理查明事实）和“论当”（量刑判决）之后的宣告阶段。它意味着法庭调查和辩论的结束，案件进入执行或上诉的新阶段。
   • 文书行政的体现：宣读的“鞫”文书是严格依照案卷记录进行的，反映了秦汉司法“以文书治天下”的特点，强调一切裁断须有文书依据，防止口说无凭。

5. 与相关制度的联动：

   • 与“乞鞫”的衔接：如前所述，读鞫是乞鞫（上诉复审）的必经前置程序。当事人若不服，须在判决宣读后的一定时期内（汉代通常为三个月）提出乞鞫。
   • 与“执行”的关系：对于不上诉或上诉被驳回的案件，读鞫后即进入刑罚执行阶段。例如，判处徒刑者，在读鞫后便会由狱吏或司空押送服劳役。
   • 与“谳疑”的区别：“读鞫”针对的是已作出判决的普通案件，而“谳疑”是指下级官府对疑难案件无法判决，向上级请示，两者处于不同的诉讼环节。

6. 历史演变与影响：秦汉确立的读鞫制度，奠定了中国古代司法程序中判决宣告制度的基础。后世如唐代的“宣读犯状”、明清的“读律鸣金”等当众宣告判决的程序，皆与其一脉相承。它体现了古代司法在追求实体惩罚的同时，也逐渐形成了一套注重程序、保障基本诉讼权利（如知情权、上诉权）的制度框架，是中国法制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环。通过对出土简牍中司法文书案例（如《奏谳书》）的研究，我们可以复原读鞫在具体案件中的实际应用，深化对秦汉司法运作实态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