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的“定杀”与特殊死刑执行 我们先来理解“定杀”这个死刑执行方式的核心概念。“定杀”是秦汉时期一种针对特定身份或罪行的、较为罕见的死刑方式。其字面意义可理解为“固定处决”或“沉水处决”（“定”有固定、沉没之意，“杀”即处死），但具体执行形式在秦汉不同阶段和语境下有所演变。下面我将逐步解析其源流、适用对象、执行方式、法律意义以及与当时法律思想的关联。 第一步：起源与法律文本中的最早记载。“定杀”作为一种法定刑罚，最早明确出现于秦代法律文献中。在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中有直接记载：“‘疠者有罪，定杀。’定杀何如？生定杀水中之谓也。或曰生埋，生埋之异事也。” 这段话是司法官员对律文的解释。它明确指出：对患有“疠”（麻风病）的罪犯，判处“定杀”。解释者进一步说明，“定杀”就是活着投入水中淹死。也有人（可能指其他法律流派或旧例）说“生埋”（活埋），但解释者强调“生埋”是另一回事（“异事”），不属于“定杀”。这表明秦律中的“定杀”特指沉水处死，且主要适用于特定罪行的“疠者”（麻风病人）。 第二步：适用对象与立法意图。秦律规定对患麻风病的罪犯处以“定杀”，有其特定的社会与法律考量。麻风病在古代被视为恶疾、天刑，具有传染性，且因外貌损毁常被社会恐惧和排斥。从法律角度：第一， 隔离与消灭传染源 ：将患病罪犯沉水处死，是一种极端但有效的物理隔离方式，旨在防止疾病在监狱或刑徒群体中传播。第二， 身份与刑罚的特殊对应 ：秦律以严苛和细致著称，会根据罪犯的身份、身体状况（如身高、年龄、疾病）调整刑罚。“疠者”因其特殊的身体状况，可能无法正常服劳役（如城旦舂），且其存在本身被视为对社会秩序的威胁，故采用极刑。第三， 对特定犯罪的加重处罚 ：《法律答问》另一简提到：“甲有完城旦罪，未断，今甲疠，问甲何以论？当迁疠所处之；或曰当迁迁所定杀。”意思是，如果某人已犯应判“完城旦”（一种徒刑）的罪，尚未判决时得了麻风病，应如何处置？一种意见是流放到麻风病隔离区；另一种意见则是流放到隔离区后执行“定杀”。这显示对于已犯罪的“疠者”，法律倾向于最终处死，体现了对病患罪犯的严厉态度。 第三步：汉代的发展与演变。汉代继承秦制，但刑罚体系有所改革，趋向“仁政”和规范化。“定杀”在传世汉代文献中直接记载较少，但通过出土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及相关司法案例，可窥其演变。首先， 可能扩大适用对象 ：有学者认为，汉代“定杀”可能不仅限于麻风病患者，或扩展至其他被认为危害极大的特殊罪犯，但缺乏直接律文证实。其次， 执行方式可能规范化 ：汉代死刑主流方式为弃市、腰斩、枭首等，“定杀”作为一种特殊方式，其执行应有特定程序和场所（如固定水域），由专门官吏监督，以体现国家刑罚的严肃性。最后， 与“沉渊”的关系 ：后世史书提及汉代有“沉渊”之刑（如将犯罪诸侯王、后妃投入河中），这可能与秦的“定杀”有渊源关系，但“沉渊”更多是政治性惩罚，不完全等同于针对病患的法定“定杀”。 第四步：法律思想与文化背景。“定杀”的出现与秦汉时期的 法律思想 和 疾病观念 紧密相连。在思想层面：法家“重刑止奸”思想影响下，对特殊威胁（如传染病人犯罪）采取极端消除手段，符合其功利主义逻辑。同时，这也体现了法律对“非常之罪”与“非常之人”的特殊处理原则。在文化层面：古代对麻风等恶疾充满恐惧，常将其与道德污点、上天惩罚关联（《黄帝内经》等医书也有相关病因论述）。将“疠者”定罪并处死，暗含了社会集体意识中对不洁与危险的排斥，法律成为执行这种排斥的正式工具。 第五步：比较视野与历史地位。将“定杀”置于秦汉刑罚体系中考量：它不属于主流死刑（如枭首、腰斩、弃市），而是 针对特殊主体的附加刑或替代刑 。其独特性在于：1. 对象特定性 ：主要针对患恶疾的罪犯；2. 执行方式独特性 ：沉水，区别于其他肉体刑或公开处决；3. 预防性色彩浓厚 ：更多出于公共卫生和社会恐惧的预防，而非单纯报复犯罪。随着汉代医学认知进步（如《武威医简》对疾病的认识）和儒家“恤刑”思想影响，这种针对病患的极端刑罚可能在实践中逐渐减少或转化（如改为终身隔离）。但其作为早期法律应对特殊社会风险的案例，展现了秦汉法律细致甚至残酷的一面。 总结：“定杀”是秦汉法律中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死刑执行方式。它起源于秦，作为对患有麻风病罪犯的法定处决方式（生沉于水），核心目的是隔离传染源和消除社会威胁。汉代可能有所沿袭与演变。这一制度深刻反映了当时法律与医学认知、社会恐惧、法家重刑思想的交织，是研究秦汉特殊刑罚、疾病观念与社会控制的重要切入点。